他的笑声，非常爽朗：“小沐子，那三个大盅过来——不然，这酒，就要给玉同尘喝光了！”
身子晃了一晃，心突的跳了一下！
我的声音忍不住发颤：“皇上！”几乎同时，东方归元的声音也响起来：“父皇！”
沐辰已经推门进来，果然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三个酒盅。放下托盘，就从皇帝陛下手中，接过酒坛，满上三盅，又躬身退下。
东方归元全身都在颤抖：“父皇！”膝盖一软，再度噗通跪下！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说道：“归元，起来——这坛子是正宗的女儿红，十多年前酿的，今年才挖出来，一直没有喝过的，给玉同尘喝光，朕可不高兴！”
我也在东方归元身边跪下：“臣……谢过皇上。”
皇帝陛下对边上的沐辰喝道：“小沐子，下去！”
沐辰急忙下去。皇帝陛下看着我，又看着吴王，突然之间，悠悠的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子，视线转向远处，片刻之后才说道：“李筝——你果然是女子？”
我回答：“回皇上，正是。”
“你果然是李恒的女儿？”
“回皇上，正是。”
顺着皇帝陛下的目光，我看见，皇帝陛下的目光，对准的是不远处墙壁之上，那幅画，那个背影。
心中所有的怨恨都已经烟消云散，看着皇帝陛下的背影，我心中又缓缓的划过流水一般的忧伤。
皇帝陛下——他的心中也很苦。
“朕其实很想杀了你。”很久之后，我又听见了皇帝陛下的话。
我点头：“臣——让陛下失望了。”
皇帝陛下声音里，带着苦涩的笑意：“只是，朕……毕竟还是舍不得啊。”
“舍不得”三个字，似乎有千钧重。
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无数情感在胸口涌动，就要满溢出来。我低声叫道：“臣……不该欺瞒皇上。”
“不，你没有错。”皇帝陛下猛然之间转过身，看着我，说道，“很多年以前，你母亲——哦，不，书宁公主，就曾经告诉朕，天下的女子，可以与男子一样，出将入相，执掌天下！朕没有想到——时隔多年，朕居然看到了一个与书宁一样英风豪气的女子！你们的外貌，也是这样的相似！朕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就是朕的书宁？”
皇帝的最后一句话里，却有些其他的意味，我不由一呆，疾声说道：“皇上！”
却听见东方归元的声音：“父皇，尘——筝，与儿臣已经……两心相许……”
却听见皇帝陛下自失的一笑，说道：“不要惊讶，朕还没有没出息到与儿子抢女人的地步。朕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跪着做什么，都给朕起来吧。”
东方归元尴尬的笑了笑，站起身来。
皇帝陛下目光在我们身上掠过，道：“你们估计还在怨恨朕，刚才将你们吓得半死，是也不是？”
东方归元道：“儿臣不敢。”笑容颇有些尴尬。
皇帝陛下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敢，不是没有怨恨——不过不是这样，朕怎么能确定，朕可以将江山，将天下，都交给你们两个？尤其——是一个能力说不定还超过朕的儿子的女人？”
皇帝陛下这样说话，我们两个都是脸上有些燥热。东方归元低声说道：“皇上！”
皇帝陛下笑容有些飘渺：“朕的确有杀玉同尘之心——从今天起，李筝，你还是玉同尘——不过，归元，你拿自己来威胁朕，朕就不免有些动摇了。然而朕还是不敢，不敢冒险，让自己的儿子娶进一个能力远远超过自己的媳妇！”
皇帝陛下的目光，停留在东方归元身上：“归元，你表现的如此儿女情长，朕真的很失望。你……”苦笑着摇头，说道，“你表现出来的，简直是一个乡下没见识的小男人！虽然说玉同尘不是寻常女子，但是你这样，也叫人失望。好歹要有点男子汉的气度好不好？”
东方归元心中喜悦，也不管皇帝陛下如何批评，只是傻笑，听皇帝陛下批评告一段落，才说道：“父皇——您同意我们的……”可是，“亲事”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了。
见着东方归元如此的欢喜，我不知怎么的，心中却是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忧郁。莲妃的话，母亲的话，一起涌上我的心头——
皇帝陛下曾多次给我制造机会，让我与莲妃亲近。而莲妃对我如此，是因为莲妃将我当做故人之子。这个故人，多半就是书宁公主。
莲妃说的，与我母亲说的，也基本对榫。也就是说——我的身份，还有存疑。
我——到底是谁？
人世间最郁闷的事情，莫过于不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朕必须试探，必须确定，朕这个媳妇，必须能真正将江山社稷天下百姓放在第一位，能将朕的儿子放在第一位——玉同尘，朕虽然知道你向来看重江山百姓，却还是不放心。”皇帝陛下微微笑着，说道，“现在总算放心了——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真正将天下放在第一位的话，那就是你，玉同尘，有你辅佐吴王，朕放心。”
我低声道：“多谢皇上！”
东方归元疾声说道：“皇上，您——许可我们的……您——可许尘，做儿臣的……”
皇帝陛下轻轻一笑，说道：“如果朕不答应，你……会不会还拿自己威胁朕？朕无能，只生了你们三个儿子！”说到“三个儿子”的时候，神情却是一黯。
东方归元知道皇帝的心思，当下说道：“兄弟现在远离，皇上可以发诏书寻找，兄弟——或者能出来。”
皇帝陛下笑着摇头。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这个话就不用安慰了。朕清楚得很。常青是将朕给恨上了。朕如果派人寻找他，说不定反而要将事情往死里逼了。就这样罢……玉同尘，朕这些事情完结之后，你就让玉同尘病死，朕派人去鄜州求亲如何？”
皇帝陛下笑着说着，脸上竟然有几分喜悦的神色。就在这一刻，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面前的不是一代君王，一代雄主，我面前的，只是一个父亲，一个平凡的乡下父亲！
他慈ai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殷殷的，在征询我的意见！
听见皇帝陛下这句话，东方归元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疾声说道：“多谢皇上！”
心划过一丝痛楚，我眼前再次掠过莲妃娘娘与母亲所说的那些话。镇定下来，我跪下。
东方归元只道我跪下谢恩，也跟着我跪下，抬头看着皇帝陛下，满脸都是殷切的期望。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却听见我的声音，幽幽然响起，“皇上，臣谢皇上隆恩，不过……臣不愿意。”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极其艰难。
四周的空气，蓦然之间冻住了。
我听见东方归元那喘粗气的声音。
我看到了皇帝陛下那诧异的目光，不可置信的目光。
我抬头，看着皇帝陛下，声音清朗：“臣不愿意。”
一句话，说第二遍，比说第一遍要容易得多。
皇帝陛下终于说话了：“为什么？你不愿意让玉同尘这个身份，就此死去？”
吴王的声音，有些艰涩：“尘，你始终将你的理想，你的天下，摆在我的前面。”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艰难。我知道，我一句话，将他全部的喜悦，就这样，降落到冰点！
是的，冰点！
一秒钟之前，他还是满心的喜悦，他说不定甚至还已经在偷偷的幻想，幻想与我成亲的情景。
而是，一秒钟之后，我就将他从天堂推落地狱，我无情的声音，将他的一切希冀都冻结。
他声音是如此的艰难——我知道，他的心中，现在，说不定是——不理解，说不定——是怨恨。
我心颤了一颤，淡淡的抑郁，从心底升起。
今天不能同意。等回头见了母亲，我问清楚我的父亲是谁，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再说这个话题也不迟。
只是，我不能说。
皇帝陛下注视着我：“你的理想，可以通过吴王实现。朕可以留下话，给你后宫干政的权利！”
皇帝陛下的这句话，却是让我吃了一惊！
我抬起眼睛，声音禁不住有些颤抖：“皇上，后宫干政例子一开，将来说不定就要造成外戚之祸。皇上——怎么可以冒险？”
我必须拒绝，不管是怎样的理由！
皇帝陛下看着我，目光里有些复杂的东西：“你就因为这个理由，拒绝朕的恩典，而且，愿意再这样不男不女下去？”
我点头，不敢去碰触东方归元的目光，低声说道：“皇上，吴王殿下后宫未必缺少一个妃子，而皇上的天下，却缺少像臣这样的能臣。”
我听见吴王殿下的声音：“尘，你……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我转头，看着东方归元，声音有些发颤：“殿下……你知道，我是愿意的，只是——不是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