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个‘不知情’就可以免于罪责，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用这个借口为所欲为，还不知有多少人会用这个借口来逃脱律法——我朝律法，可有‘不知者不罪’之说？如此谋反大案，只能错杀，不能错放，你们难道不知道？”皇帝的口气，渐渐转向阴冷。
“皇上！”严大人额头的汗珠，一颗一颗的落下，“皇上——臣等处事失误……”
我知道皇帝的心思。他是铁心要将这桩案子扩大化，来威吓曾经附和胡楚城的群臣——
胡楚城余党，遍及天下。皇帝虽然在清洗，但是难免有漏网之鱼。何况，昨天还曾得到消息，胡楚城与他的儿子胡端崖，还有那位太子殿下，都还下落不明。为了让更多的人出来揭发，为了让胡楚城的余党没有藏身之地，皇帝陛下决定要将闻香院的案子扩大化！
只是这样——不但是游紫怜，还有闻香院，还有欧阳毅，都要扯进去！更紧要的是，这桩案子这样处理之后，天下之人，将人人自危。而居心叵测之徒，又多了一个对付仇家的办法！
看哪个仇家不顺眼，顺口上去报告一声：他家曾经收留来历不明之徒。而后，有司就会本着皇帝陛下的“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原则，将一群无辜者网罗入狱……
天下又不知多多少冤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我不能置身事外——然而，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皇帝都不会听从了。
因为为了对付胡楚城，皇帝陛下甚至愿意将自己与两个儿子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为了这一天，皇帝陛下已经筹谋已久！皇帝陛下是铁腕君王，他绝对不会因为一群人的劝说，改变筹谋已久的事情！
我知道，皇帝陛下极其宠爱我。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与我的关系，甚至还肯放下君王的面子，对我……低声下气。
我现在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我与皇帝陛下的关系——皇帝陛下对我的宠爱！然而我知道，皇帝陛下是最阴晴不定的，如果我在这样仗着皇帝陛下的宠爱胡乱说话的话，我不知这种宠爱什么时候能耗光！
“皇上！”我再度跪下，“请皇上三思。”
皇帝陛下的眼睛转向我：“此事既然与你无关，你牵扯进来作甚？”
“皇上厚爱，是臣之幸——”我咬牙，说道：“那欧阳毅也与臣相关，欧阳毅上书之事，臣也不能证明臣丝毫不知情——请皇上一并治罪！”我豁出去了——要让皇帝陛下改变主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我自己也扯进去！
皇帝陛下是最宠爱我的。刚才说起欧阳毅事情的时候，皇帝陛下根本不问欧阳毅的具体情况，直接就一句“你与此事无关”就将我排除在外。而我现在，却是硬生生要将皇帝陛下金口切断的这种联系再次连接起来！
我在赌博——赌博皇帝陛下是对我的宠爱强一些呢，还是继续将案子扩大化的决心强一些！
如果我赢了，皇帝陛下或者会放弃将闻香院也扯进大案的想法。如果我输了——我就将皇帝陛下的宠爱耗光了，我说不定——会将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
皇帝陛下怔了一怔，随即——眼睛盯着我，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作为君王，他受不了这样的挑战！
片刻之后，皇帝陛下对严大人挥手：“先下去，将闻香院大大小小都先抓起来——还有那个欧阳毅，朕就先将他的功名褫夺了，你们该怎么用刑就怎么用刑，务必不能让有罪之徒，逍遥法外！”
皇帝丝毫不理睬我，但是那话却是明摆着说给我听了。
心，一瞬之间掉落冰点。
这样一场赌博，我……竟然就这样输了！
皇帝陛下的宠爱，今天……已经耗光！
声音酸楚，我疾声叫道：“皇上，请三思！如果将闻香院也办成大案，只怕从此之后，天下人人自危……”
皇帝陛下冷冷看着严大人，厉声说道：“还不下去？”
那严大人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臣以为，玉大人此说，言之有……”
“言之有理”四个字还没说囫囵，却听见“啪”一声脆响，却是皇帝陛下，将一个茶杯，捏成了粉碎！皇帝陛下面色端凝，片刻之后才说道：“严友光，你给朕下去！听见没有，下去！”
严友光忙不迭下去了。沐辰悄悄上前，说道：“皇上，您的手……”
我看见，皇帝陛下的手，被瓷片割破了，鲜血正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皇帝陛下蓦然飞起一脚，将沐辰踢开，厉声说道：“滚，都给朕下去！”
沐辰忙下去了。临走，看着皇帝陛下的手，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又同情的看了我一眼。
整个书房里，只听见皇帝陛下的声音，呼哧呼哧直喘气的声音。
“皇上……请珍重身子。”这话还是非说不可的，尽管我不知道皇帝陛下会不会接下来给我也蹿上一脚。
皇帝陛下将手中的碎片，狠狠砸在地上。看着我，冷声说道：“你很厉害啊……用你自己做刀，来割朕的心！”
“皇上！”皇帝陛下这样说话，我不能辩解，只能说道：“皇上，臣……绝无不敬的意思。臣只是想说……”
“绝无不敬的意思——你是仗着朕的宠爱，为所欲为呢！”皇帝陛下冷冷看着我，说道，“你以为，朕宠爱你，你只要将你自己扯进去，朕投鼠忌器，就会将你那个欧阳毅，那个闻香院都赦免了不成？”
皇帝陛下这番话，却正说中了我的心思。心中惭愧，但是我既然已经这样决定，就没有后悔的道理。当下沉声说道：“臣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皇上。然而……”
“然而什么？然而，然而什么？”皇帝陛下声音暴怒，“然而仁者爱人？然而这些人之中，大部分是无辜的？理政以宽厚为先？”
“回皇上，正是这个道理。”想不到皇帝预先先将自己的话先讲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承认，“皇上明见万里，这个道理，自然不用臣等解释的……”
“你……”皇帝陛下气得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径直坐下，说道：“玉同尘，你告诉我，史书之上，对着这样的形势，哪个国君实行了宽容之策？”
“皇上！”我看着皇帝陛下，“史书之上，臣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谋反案子……而且……”
“你不曾见过这样的谋反案子……你这是在腹诽，你一直在腹诽朕，不该一手制造这样一桩大案，是也不是？”皇帝陛下的声音再度颤抖起来，“你一直在腹诽……你与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都在腹诽是也不是——不对，这不是腹诽，你竟然将话，当着朕的面说出来了！”
“皇上……臣不敢腹诽。臣知道皇上有皇上的理由，而……那些逆贼，如果没有谋反的心思，皇上也无法制造这桩大案。只是臣以为……”
“朕就无法制造这桩大案！”皇帝陛下冷冷盯着我，“朕一直以为，朕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给你们留下一片干净的天下，你们会感激……胡楚城曾经不止一次要置你于死地！”
“胡楚城是要置臣于死地！”我点头，说道：“臣……也感激皇上的维护！然而，闻香院的人，并不是臣的仇人，欧阳毅也不是臣的仇人——臣以为，作为臣子，应该维护君王，也应该维护百姓——因为百姓的敬仰与爱戴，是君王能将天下治理好的保证！”
“你在指责朕滥杀，你在指责朕没有将天下治理好。”皇帝陛下的眼神，危险的叫我战栗，“闻香院的人不杀，将来包庇收留胡楚城的人，也会自称并不知情。胡楚城的余党就不能肃清，胡楚城的余党不能肃清，将来就会给你与吴王，造成绝大的麻烦！”
“皇上！”我沉声说道：“那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如果滥杀，现在就会让天下百姓失望，天下百姓失望，皇上，您……眼前就不能安定！而且皇上，您既然选择了我们，难道您就对我们这么没有信心？”
“你是在说……朕是多管了你们的闲事？”皇帝陛下的眼神，隐隐约约竟然有些疯狂的意思了：“朕……想要给你们一个安定的天下，你们却指责朕……多管闲事？”
“臣……不敢。皇上春秋鼎盛——臣等也不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蓦然怔住！
皇帝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他要给我们一个安定的天下——
就在这短短几天之内，他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过我，要我辅佐吴王——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心头突然之间憋闷厉害，我颤声问道：“皇上！……”想要问的话，却说不出口来！
皇帝陛下看着我：“玉同尘，你给朕记住，吴王已经够宽仁了，你……必须学会杀伐！杀伐果断，才能弥补吴王的不足……现在有朕帮你们先杀掉一些，将来……你不能再这样宽容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