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往后面看去，一张一张，熟悉不熟悉的脸庞——内中一人，正是欧阳毅。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长声笑道：“诸位放心，玉同尘素来命大！”
转手，走向垛口，往城外望去。
城头下面，是深深的护城河。护城河外一里地，那是一群穿着破烂神色仓皇的本地百姓。百姓们中间，一根巨大的木头放着，那是用来锤击城门的工具。现在正是休战的时候，百姓们或者站着或者蹲着，中间还有不少躺着的，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在休息。
那根巨木的上边，血迹斑斑。不知有多少本地百姓的鲜血，落在这根木头的上面？
这群本地百姓的左右两面，是拿着武器凶神恶煞一般的突厥人。
百姓的后面，就是整齐的突厥人队伍了。整齐的战马，雪亮的马刀，突厥人的骑兵，向来是天下罕见的精锐！
风猎猎，突厥人的骑兵，端坐在马上，纹风不动！
没有嘈杂，没有喧哗，端坐在马上的突厥骑兵队列整齐，就连战马也不曾发生一声长嘶。这样的骑兵，让人凛然动容！
江上舟站在我身边，低声道：“天杀的突厥人，驱赶着一群百姓来到城墙之下，突然先动手杀了几个百姓，然后高声传话，说是要见你！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吩咐射箭，可是……这样一来，所有的弓箭手手都软了，根本射不下去！”
江上舟的声音里包含着歉意，那是在向我解释了。我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也怪不得你。”
伸手捋着鬓角已经被吹散的头发，我手扶着垛口，长声叫道：“玉同尘在此，却不知是哪位突厥首领要见我？”
我的声音不够响亮，边上的几十个挑选出来的大嗓门士兵，当下就将我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那边突厥人听闻了这句话，猛然之间，所有的士兵都将马刀上举！
雪亮的马刀，闪着一片耀眼的光芒。猝不及防，城头上的士兵，都齐齐吓了一跳！
片刻之后，突厥的骑兵方阵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一个头上插着羽毛的少年，驾驭着马，缓步上前。
他嘴唇动了两下，说了两句话。边上的懂汉语的突厥人，高声将他的话翻译成汉语：“我，突厥四王子，阿史思那梁云，草原上最矫健的雄鹰，想要见见中原大地上最美丽的凤凰！”
汉族文化学得不错，居然连“凤凰”这个词都知道。不过凤凰这种动物，一向的习惯是不用来比喻男子，他却不知道了。淡淡一笑，我长声问道：“如今已经见到，王子以为如何？”身边的士兵，照例传话。
阿史思那梁云嘴唇动了，隐约听见他的声音，那是汉语，不过依然不清晰。边上的大嗓门突厥士兵传话：“城头上下，相距遥远，依稀可见，玉公子丰仪，果然让人羡慕！我突厥地处塞外，仰慕汉族文化，向来已久。听闻公子大名，莽撞前来，请公子纡尊降贵，随同我们前去草原，宣扬儒家经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我阿史思那梁云将用最尊贵的礼节来待公子！”
这突厥人到底爽快，说话直接不绕弯子。淡淡一笑，我高声说道：“原来阿史思那梁云公子带着数万精兵，偷偷进入我朝境内，只是因为仰慕我华夏文明？只因为仰慕我玉同尘？那么请问公子，这草原上最矫健的民族，对待自己尊敬的人，都是拿着刀吗？草原上最优秀的民族，对自己尊敬的人，都是用血来说话吗？”
阿史思那梁云头低了一下，随即抬起。不久就听见士兵的传话声：“草原上的天神告诉我们，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来争取。要得到狼神的保护，我们必须捕获最强壮的头狼，用他的头颅骨做祭祀器具；要得到草原人最想得到的玉同尘公子，也必须将整齐的队伍摆在城墙底下。玉公子，如果我们不尊敬你，我们就会只派一个使者送一封书信给你们汉族的皇帝，让他将你装进囚车送给我们，而不是派遣三万精兵，恭恭敬敬的前来相请！”
阿史思那梁云的话，让城头上的士兵都鼓噪起来！听见过无礼的言语，却没有听见过这么无礼这么荒谬的言语！拿几万精兵陈在城墙下苦苦相逼，却说是待客的最高礼节！
我摇头，说道：“我汉族的文化，与你突厥的文化，大不相同。对待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们用的是最委婉的言语，而不是刀子；对自己最尊敬的人，用的是最谦恭的礼节，而不是用几万军队苦苦相逼！我汉族的精英，在对待这样的遭遇的时候，只有一个选择！”
阿史思那梁云大声问道：“什么选择！”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过来，那厮居然有武功，内力居然还不错。
我提起全身的力量，将内力运到胸口，大声说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或者能用这样的方法得到我的人，但是等到了草原的时候，你得到的就只有一具尸体！”
阿史思那梁云大声说道：“玉公子，你是用你的生命来威胁我么？”
我摇头，说道：“四王子，那是最无奈的选择！四王子，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来庆州城下索要我，并不是真正的仰慕汉家文化，更不是仰慕我的名气！你想要的，不过是想要借用我的名望，来打击汉家的士气！借用我的名望，与我朝皇帝讨价还价！因为我一旦落入你的手中，一旦成为你的俘虏，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你的俘虏，我的名望，就会成为提升到一个最高点，要将我平安接回的呼声，将从下层百姓直达皇帝耳中！这样的情况下，你就能与我朝皇上，讨价还价，争取更大的利益！是也不是？”
阿史思那梁云大声说道：“你错了。我们是想要利用你，但是我们也是真正的仰慕你！难道你能真的看着这五百多名普通百姓，就因为你的自私，死在此处？”
我摇摇头：“阿史思那梁云王子，您真的很懂汉家的文化。你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我如果不答应，那我立即会成为很多人指摘的对象！所以，我似乎只有听从你的吩咐了，是也不是？”
阿史思那梁云大声说道：“难道不是吗？”
我笑，大声笑：“阿史思那梁云，你错了，你没有想到，汉家文化里，还有一种叫‘骨气’的东西！我再次告诉你，如果你要这样，那我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着你走，让你放人，然后……在你还没有离开边境的时候，最适当的时候，选择自杀！那样，结果会如何？”
我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尖：“你应该知道我。皇帝非常重视我。现在我死了，你还没有离开我朝内地，那么四边州县的将军们，会怎么样？他们会拼了死命，也要将你这三万人留下！汉族人或者不及突厥人勇悍，但是胜在人多！你突厥人再勇悍又能如何？这件天下最荒唐的事情，就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玉石俱焚！”
停顿了一下，不等阿史思那梁云回答，我就立即说下去：“你带了三万精兵前来攻城，却是围而不攻，这就足以说明，你没有一战而下的信心！你没有信心，你只能用这最卑劣的手段，求取成果的最大化！这边，你没有一战而下的信心，那边，你突厥那边，又如何呢？”
冷笑了一声，我继续大声说话：“如果你兵败在这里，丧失了三万精兵，突厥那边，你父亲的可汗位置，将会不保！你如此冒险，不过就是想要从我大兴得到足够的利益，将你父子的威望，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如此而已！可是万一你兵败，突厥的各个部落，都将蠢蠢欲动。到时候，你所仰慕的美人，也会另择新欢，你父子为了压制突厥的其他部落，将疲于奔命！如此，不出十年，你父亲的可汗位置，将拱手让给他人！不知我说得对不对？我知道突厥人的规矩，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你的家族，一旦失去可汗位置，就成了落水狗，其他部落，将对你的亲人，你的兄弟，赶尽杀绝！”
话说得多了，中气有些不足。但是我还是继续说下去：“所以，一个结论，假如你继续如此逼迫，结果就只有一个！你与我玉石俱焚，这也罢了，你父亲的部落，也将不保！这样的结局，你是否满意？”
我遥遥看着阿史思那梁云的脸色。路途遥远，根本看不清什么，只隐约看见，他的头摇了两下，好久都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那边传来了传话士兵的声音：“那么，玉同尘，你以为，这事情该如何处理？不要告诉我突厥雄鹰要振翅回营，突厥的鹰隼，不抓到猎物，绝对不会鹰巢！就让我当做没有提过这个要求罢，我照旧攻城，攻下庆州城，得到足够的粮草，带着回去过冬！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