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含笑,道:“皇上恩宠,是小民的荣幸,不过我可不是臣子,沐公公可不要称呼错了。”
沐辰的脸上,笑容堆出来,道:“早晚的事情了。玉秀才,才华盖世,名声远扬,中举是早晚的事情。现在年纪轻轻的,就连中了小三元,说不定,等到明年春天,本朝的第一个大六首就要出来了呢。”
“大六首?”大六首就是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连中六个第一名,谈何容易!在原来的历史上,一千多年的科举历史,连中三元的,也就是乡试、会试、殿试都是第一名的,都几个,但是,连中六首的,没有!我不觉失笑,道:“这等白日梦,还是不要做的好。”
沐辰笑道:“哪里是白日梦呢。皇上如此看重您,您又是有才华的,下面的官员,也有竭力奉承呢……”
沐辰倒是说的在理。笑了笑,又说了一阵闲话,却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起。沐辰连忙提醒我站了起来,到门口,跪下。
才刚跪下,面前就有一个人影,就像一座山一样,停在我的面前。接着,一双温热的手,递了过来,随即,又收了回去。皇帝的声音响了起来:“平身。”
“谢皇上。”我站了起来,后退两步。这才看清,皇帝已经换了一套家常衣服,竟然是一身青色的布袍,只是那做工,比市面上寻常的货色要精细得多。
皇帝东方啸鸣走进书房,径直到中间的书桌前坐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半日也不放下。心中气闷,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能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看着,悄悄等候。
悄悄的用眼睛看了看沐辰,这个小太监也是毕恭毕敬站着,那腰板都弓成了虾米。看见我的眼神,给我一个“姑且忍耐”的眼神。
又不知等了多少时候,我简直要以为,皇帝根本忘记这前面还有两个人的存在了。又不禁怀疑,皇帝叫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这叫做皇帝私下见臣子?皇帝私下见人,就是先将人晾在一边,晾上两个时辰?偷眼看去,皇帝手中,拿着的,似乎是《史记》?
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东方啸鸣合上了手中书。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我,道:“若你就是蔺相如,可能完璧归赵?”
心中激灵了一下,我垂头,恭声回答道:“如若小民就是蔺相如,断断不会如此。蔺相如不过是一个莽夫罢了,徒惹出了许多事端。”
“哦?”东方啸鸣放下书本,抬起头,看着我,说道,“人都说你是个狂生,你还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却告诉朕,你如何认定蔺相如是个莽夫?如若蔺相如是个莽夫,你比他还要鲁莽得多呢。”
“小民鲁莽,那都是小事鲁莽,无关国家大局。蔺相如出使秦国,担负的却是国家重任。”我声音不敢放高,但是声音却异常肯定,“玉璧者,国家重宝也。信义者,国家神器也。为保护重宝而舍弃国家神器,窃以为,蔺相如不过一介莽夫尔。”
“说明白些。”
“和氏璧,是一块美玉,是国家的国宝,但是再大的国宝,怎么可以与国家的信义相比,怎么可以与国家的安全相比?蔺相如先带着和氏璧入秦,让秦国看见了美玉,秦王不曾表露反悔神色,却借口玉璧上的瑕疵,拿着玉璧靠近柱子,用玉璧来威胁秦王。秦王不曾失信,他却先失了信义了。然后事情还在交接之中,秦王不曾说不肯交割十五座城池,他却先派人将玉璧送回赵国,又失了信义。两度失信,彻底激怒秦国,赵国祸根,从此种下!虽然完璧归赵,但是一个本来就不比秦国强大又失去信义做支撑的国家,如何能保住玉璧?此后赵国亡于秦,正是明证。蔺相如如此作为,不过是想要为自己的前途赌博罢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将赵国利益放在心上。他这番作为,如果做诛心之论,那就是自私自利!”
我这话,似乎有些强词夺理了。但是强词夺理也罢,不强词夺理也罢,至少我能自圆其说。在这个忠诚信义至上的时代,我相信我的论断,将有市场。
现在是君王发问,如果是老生常谈,未免会叫皇帝失望。既然是这样,我就只能另辟蹊径,说出一些新颖一点的观点来。虽然又有“发狂”的嫌疑,却也顾不得了。
东方啸鸣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说道:“果然是狂生!一番见解,全然颠覆!你说蔺相如是一个自私自利之徒,那将相和一事,又做何解?”
“还是一个自私自利之徒。”我笑,心底有些发虚,脸上好不改色,侃侃而谈:“蔺相如为何要与廉颇何解?那不过是因为蔺相如与廉颇,事实上是属于同一阵营!蔺相如也好,廉颇也好,都是平民出身。在赵国上层社会里,平民阶层,举步维艰!蔺相如不放过廉颇,两虎相斗,却是谁人得利?赵国那些看不起平民的贵族阶层!在这样的情势下,蔺相如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忍耐廉颇,然后想办法拉拢廉颇!只有两个人齐心协力,才能勉强对抗咄咄逼人的贵族阶层!”
“你啊你……强词夺理也能说出一番道理来!”东方啸鸣笑得几乎捧腹了,再无君王形象可言,“这是否是你的真实看法?”
“回皇上,自然不是。”
“自然不是?”东方啸鸣的脸色慢慢收起,“玉同尘,戏弄君王,该当何罪?”
“回皇上,小民认为,无罪。”
“无罪?”
“皇上此问,明摆着不是想听寻常言辞。小民若是以寻常言辞答对,岂不是令皇上失望?现在言语,虽然是强词夺理,却也博得皇上一笑,岂非值得了?再说,在皇上面前,小民虽然夸夸其谈,但是也并未隐瞒君王真实想法,如何能算是欺君之罪?”
东方啸鸣的笑容,再次舒展出来。片刻之后,才慢慢收起笑容,说道:“你这番说话,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东方啸鸣这样说话,就是要我接嘴问话了。当下问道:“皇上想起什么人来了?”
东方啸鸣淡淡一笑,目光定在我的脸上:“朕想起了东方朔。东方朔的前程,你是否满意?”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东方啸鸣的意思。
东方朔才华盖世,机智绝伦。然而他的一生,并没有得到汉武帝的重用。终其一生,不过是一个用巧言令色讨君王欢心的词臣,或者说,是一个弄臣!
这样的一个前程,我是否满意?
东方啸鸣这是在威胁我,如果这样下去,他就让我做一个东方朔,或者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些奇闻异事,但是,在政治上,将一无所成!
一时之间,我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显然,东方啸鸣,很喜欢我。但是今天,他却故意将我晾在一边,几乎有一个时辰。然后又来威胁我……
片刻之后才明白。一瞬之间,心怦怦的跳了出来!
东方啸鸣这样对我,这样折腾我……其实,是对我有更大的指望!
心沉静下来,我微笑道:“皇上,其实,小民更想学的是另一个人。”
东方啸鸣的眼睛慢慢眯起来:“更想学的是谁?”
“晏子,皇上。”
晏婴历任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朝,辅政长达50余年。孔子曾赞叹说:“救民百姓而不夸,行补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
这是我第一次试着在皇帝面前表现我的抱负。
东方啸鸣看着我,面上表情,却叫我难以琢磨。片刻之后,拿起边上的茶杯,大声笑道:“这是我这一生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你却告诉朕,你有治国平天下的志向?朕不由想起另一个人来!”
“皇上想起什么人了?”
“‘可怜半夜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是你当日的诗句罢?”
东方啸鸣说的人,就是汉代的贾谊。一个大才子,惊采绝艳,也曾如我一般自傲无比,却落得一事无成,抑郁而死的下场!东方啸鸣其实是告诉我:你如今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词臣!你,不过是词臣的料子罢了!
我沉吟了一下,才正色说道:“回皇上,小民以为,贾生一生,其错不在于狂傲,而是错在……不自信,不敢表现。若是自信一些,利用那半夜机会,将其自身另一方面的才智表现出来,后半生生活,因此改变,亦未可知。”
我知道皇帝的意思。他是说,你太张狂了,张狂的人,没人信任。虽然你能写诗,你能作词,但是到头来,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给皇家写写诗,解决一些无聊的问题罢了。
既然这样说了,我就将话说明白一些。我告诉皇帝:我认为,我这不是狂傲,而是自信!而贾生的失败,正是不自信的表现!
“不自信?不敢表现?你啊你……”东方啸鸣再次开怀大笑,说道,“你还真是自信,你还真是敢于表现!你可知道,自从朕登基以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在朕面前这样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