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还在发呆，还在看着天空漫天的繁星，那星光一闪一闪，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当然，也不止是发呆。
他在想，想的却不是这次计划之中有无漏洞，也不是事成之后的收获，而是对与错，关于是与非。
自己的所做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
司南杀了人，很多的人。有的人他认为该杀，所以杀了，而有的人却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被杀，就好比前几天的那些妇孺。
思虑中，司南愈发觉得，自己在邪魔这条路上走得远了，远到已经无法回头。手上沾满了罪恶的鲜血，神情也变得冷漠，曾经以为天大的人命，如今已经不值一提了。
或许，若是有机会再一次碰到受伤的李铁柱，恐怕出手救人都谈不上了，自己也只会说一句：“安息吧。”
这种变化是为什么？为何会如此？
司南想了很久，到了最后，终于算是得到了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答案——原来，是没了约束。
在落雪镇里，尚还有官方衙门来制约，更有天人的威胁在侧，根本不敢大胆施为。而在这里，荒莽鬼漠，没有了任何的约束，道德的束缚也不存在，一切本性都将渐渐显露出来。
“我的本性，就是如此残暴吗？”司南暗想。心底里不知为何，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哀，那是曾经的自己，正在慢慢逝去。
回过神来，目光从点点繁星移开，忽然感到有一束清冷的月光，照在了自己脸上。司南揉了揉眼，迷离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轮圆月，透过月桂树的的枝桠，射来了光。
只是，这里是荒莽鬼漠，怎么会有树？还是月桂树？
司南睁大了眼。
原来，不是月桂，也不是圆月，更没有月光。
那是一头巨大的麋鹿，头上的角散了枝，开了叉，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树。清冷的不是月光，而是目光，来自于正坐在鹿背上的，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
这汉子穿着兽皮衣衫，头上扎着很多小辫，密密麻麻散了一头，俯视而下的目光，很是清冷。
至于天空中高悬的圆月，更不是真的，那是燃火境强者的灯火，魂火。这火与堡垒内的火种很像，但是却多了灵动之意，一卷一舒中跳动银弧。
此刻在这汉子招手之时，银白魂火立刻垂下，光亮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周围近百头巨大的鹿。鹿角像是一片灌木林，枝桠招展，只是没有树叶罢了。
那鹿背上坐着的近百人，沉默不语，一音不发，穿着同样的雪白兽皮，就像是一片雪地。就连他们的目光，也像是雪，带着寒意。
……
司南站了起来，面对着毫不掩饰敌意的近百人，若无其事一般，神色平静，甚至起身时还拍了拍衣衫上，那并不存在的尘土。
他身后，动弹不得的悟明死死挣扎，目眦欲裂的眼神如临大敌，露出尖牙的嘴巴大张，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很明显，他被制服了，于无声无息之中。
对方放开了自身气息的封锁，司南也得以察觉周围一切，自然也察觉到了悟明的困境，但他没有去帮忙，更没有转身，只是看着前方的汉子，带着微微笑容。
“真是胆大包天的小子，得了便宜，竟然还不走。”冷笑的声音，从那魂火正下方，身材魁梧的汉子口中传出。
他说的话司南能够听懂，但与前两天的白肤女人相比，显得很蹩脚，以至于司南愣怔了片刻，才明白了意思。明白之后，神情反而变得疑惑了起来。
“走？为何要走？这里是我的地盘，该走的是你们，路过了这里，过路费没让你们交就已经不错了。”
一语既出，万籁俱寂。
“噗哈哈哈……”
寂静了片刻，然后是止不住的轰然大笑。
鹿背上的所有人，都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谈，大笑不止。甚至有人笑得拿不稳手中武器，趴在了鹿背上，放声长笑，笑声中蕴含着的，满是轻蔑与不屑。
“很可笑吗？”
平静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使得这些笑声，一瞬之间戛然而止。疑惑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被当做笑柄之人，耳不红，脸不热，只是眸子变得冰冷，有股危险的气息散发了出来。
这时，这些人才想到了关于眼前之人的描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有些阴郁。若是描述为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对于司南先前的一句话……是没有资格发笑的。
没有资格，这是事实，但确实很伤人，所以他们很生气。
能肯定的有资格的一人，只有在最前方，骑乘着一匹体型最高大的鹿的那位汉子。只是这人此时也很生气，因为他的脸面无光。
于是，周围环境骤冷，似要凝出霜来。
因此，司南神色一变中，感觉到一股威压降下，弥漫了身周。这威压并不强势，只是困住了他的身体，使得身形无法移动，四肢处像是有无数双手，按住了躯体。
“我不需亲自出手，就能杀你。”无情的声音，像是审判。
“你，做不到。”司南平静应答。
重重的冷哼，汉子鼻孔中喷出了银白的光弧，发出了噼啪之音，紧眯的双眼，透出凛厉杀意。雄狮受到了挑衅，此时将要给予对手，沉重的反击。
司南只感到身上的束缚变得愈发紧了，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他神色依然平静，不见慌张之色，仿佛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燃火境的大高手，只是一头尖叫的小猫而已。
这一切，只因为他已然知晓，前来所为何人。这是那白肤女人的族人，这是落入自己陷阱的困兽，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所以作为一个猎人，此时他更应该去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笑容灿烂。
因此，汉子的胸膛剧烈的起伏，银白魂火猛烈的跳动了起来。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忽然有一人跳下了鹿身，走到了那汉子身前，单膝跪地，说着奇怪的言语。这语言是此地特有，司南听不懂，但也能够猜的到，这是在请战。
“哈哈哈哈……”
豪气的笑声自那汉子口中传出，他看着司南，轻哼了一声，说道：“我说过，不需亲自出手就能杀你，就让你看一看，我乌勒家族的好儿郎是怎样的披靡威猛！”
“乌达，尽快解决！”汉子转首看向半跪在地的年轻男子，吩咐道，神情欣慰。
年轻男子没有回话，而是看向了司南，露出狞笑的脸庞，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就在其浑身气势汹涌而起之时，身周乌黑阴气弥漫，那一片阴影里，有一双诡异的绿瞳，若隐若现。
这时的司南，身上束缚已被解开，身体一轻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自面前阴寒的目光，森然冰冷。神情凝重下来，只看到那阴影里的绿瞳，和阴气勾勒出的尖锐獠牙。
那阴影里，藏着一只猛兽。
这被称做乌达的年轻男子，看到司南凝重的神情，狞笑愈发的明显，还夹杂着轻蔑的嘲笑。等这笑容收起之时，其身形猛地一动，于此同时，一声贯穿长云的嚎叫，蓦然传出。
“嗥——”
孤狼啸月！
乌达谨遵那汉子的吩咐，要尽快解决，一上来便使出了全力。只见其身形前冲之时，阴气笼罩之下，仿佛化身成为了一头黑狼，阴影里散发幽幽绿光的瞳孔，在奇快之速下，于暗夜之中，留下两道荧光轨迹。
轨迹的一端，直指司南。
鹿身上众人屏息之中，要仔细的观看这场即将发生的激烈战斗，但突然的，有两道金光轨迹划过，与那绿色荧光碰撞在了一起。
嘭！
沉闷的声响传出，两道身影一触即分，退后开来，阴狠对视。
化作狼首人身，生出尖锐獠牙的乌达发出了阴沉低吼，继而转化为怒吼咆哮，在他面前，方才与其发生碰撞的，不是司南。
那两道金光轨迹，属于悟明。方才与乌达发生碰撞的，自然也是悟明。
鹿身上的汉子发出了一声惊咦，看向了先前被他轻易制服了的那只猴子。他仅仅放开了对司南的威压控制，但并没有放开猴子身上的，此时眼前的一切，不由得使得其高看了一眼悟明。
静立的司南，凝重神情收起，露出了一抹不屑嗤笑。
场中，悟明注视着眼前的对手，神情肃然，脸色凝重，紧握的拳头上竖立起根根金色毛发。他没有开口，但所有人都读懂了他的意思——想要与司南交手，先过我这关！
“嗥！”
一声愤怒咆哮，只见乌达身上阴气再次翻涌，片刻间，使得其面貌真正的化作了一匹黑狼。四肢伏地，做势欲扑，其形体尖锐獠牙，森然利爪，根根毛发犹如尖刺生在身上，散发着独属于猛兽的威严杀机。
乌达的修为一直在上下波动，弱时仅有聚气境中期，强时竟比聚气境后期还要强上一些，仅次于燃火境初期，这也是司南神色凝重的原因。这次变身之后，其修为终于是确定下来，聚气境后期，显然是有着不知名的秘法，短暂时间提升了修为。
悟明的修为没有波动，但无人看得透，仿佛笼罩了迷雾一般，但无论如何，二者在气势上看上去是分庭抗礼的。越是如此，迸发的战斗也就愈发惨烈。
不闻号令，只听得脚掌踏在地面上的沉闷声响，一狼一猴同时前冲，狰狞的面庞上，都充满了凛然杀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