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今日有客,我望着广场上的大轿有些失神,那么,见端木渊,是不是更困难。
“白姑娘。”
我收回目光,跟上已超前一段的灰衣男子,男子瞥了一眼广场的的发光体,淡道:“白姑娘请,白将军已在后厢等候。”
等我?我跟上男子的脚步,太阳穴疼得厉害。
灰衣男子将我引至一处离大殿不远的殿阁,向白玄绎行过礼后,便转身离开。
白玄绎一身稍显庄重的深色衣袍,半边衣襟上映着白色的图腾,腰间围绕着白缎,中间镶嵌着一方墨玉,腰侧垂挂着他的配剑。自我进门,白玄绎未看我一眼,兀自坐在椅子上,品着一盏香茗。
“哥,我想见渊王殿下。”
白玄绎低头抿一口清茶,当没听见。
“哥,我想见渊王殿下。”
白玄绎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继续耳鸣。
嘴角浮出笑意,我走近白玄绎,左手缓慢抬起,移近他的脸。我盯着白玄绎的眼睛,看着他的反应,脸上笑意只增不减。白玄绎几不可见地往椅子里退了些,身体角度由九十度转为九十二度,眼角余光紧紧锁着我慢动作的手。
左手安全着陆在白玄绎的脸颊,指腹顺着脸部曲线缓慢移下,期间白玄绎神色不变,只是咬肌紧绷,把玩杯盏的手停滞不动,笑意更甚,大拇指不经意地拂过白玄绎唇角,转而下滑,左手稳稳握住他稍尖的下巴,微微施力,迫使白玄绎抬头。棕色的眼眸对上我的眼,我笑得无害,启唇,说得一字一顿。
“哥,我,要,见,渊,王。”
白玄绎皱眉,猛地拍开我的手,扯痛了章心的伤口。白玄绎坐正,拂去衣襟上不存在的褶皱,看我一眼,带着嗤笑。
“他不会见你。”
我笑容依旧:“怎么,渊王殿下知道菡萏要来。”
白玄绎也笑,很是欠抽。
“王爷日理万机,没有闲工夫管你的事情。”
听着挺酸
“哥,既然渊王殿下公务繁忙,那么劳烦哥哥帮菡萏一个忙。”
“什么?”白玄绎看着我,似乎很清楚我的意图
我眼珠一转,笑的善良:“我想要金蚕王虫,哥哥应该知道他放在哪里吧。”
“我知道,只不过……”白玄绎拖音停顿,十足掉人胃口。
我也不恼,不怕你犯贱,白玄绎没有看到想看的表情,有些悻悻道:“王爷吩咐,不给。”
“是吗?”我执起胸前一束青丝,绕进指间幽幽把玩。看来他知道落尘寰的事,我手中的筹码是否够换一次机会,一次他不动手就可以铲除危险的机会。
“哥哥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青丝纠缠,我发音轻浅,眼睫半阖,却不掩饰眼中的精湛,白玄绎的角度正好能看见。
“没觉的。”
白玄绎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
“噢。”第四声,何其无辜。
稳定的呼吸变得混乱,我挑一眼白玄绎,绕着青丝的左手优雅地翻转了下。白玄绎面露忧色,眉心紧皱,看着我的眼中多了愤恨。
“你对我做了什么?”
“哥,你说什么,菡萏听不懂。”
白玄绎站起,我退开几步,冷冷地凝睇着他,三分无辜,七分无奈。
“你……”
“我什么都没做噢。”这是大实话,只不过我多加了个‘噢’。这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的,我告诉你哪条路是对的,走我指的这条,还是另外那几条,就是你的个人问题了,公司小,不执行三包。
“你想怎么样?”
“金蚕王虫。”
“我白玄绎死也不会违抗王爷的命令。”
那你去死,快。
“带我去见渊王。”
我收了笑容,微歪着头看向白玄绎。白玄绎瞪着我,气息不稳,却又无可奈何,脸色越加苍白了些。我眨眨眼,纯属眼酸。
“好。”
看吧,大家都会找漏洞,端木渊说不给我金蚕王虫,没说不见我,就算他说了不见我,又没说不让我见他,我佛慈悲。
白玄绎狠狠剜我一眼,转身就走,我给他一悲悯的眼神,可惜他没看见。
电闪,招摇着蜿蜒的身姿,却不及广场中心的光彩夺目。雷鸣,震耳,隆隆不断,却惊不动大殿外的守卫。右边是风雨欲来,左边是丝竹悦耳。右手握住左手,一样的温度。
身侧的殿门被推开,低沉的声音溢出,暖光流泻,我未向殿门内窥视一眼。白玄绎站在我面前,面色稍缓,也依旧难看,只是眼中多了丝气韵。
“王爷不见客。”
我看着白玄绎,难得赞赏他的忠诚。不见吗?我抬头望向低沉的天空。天下楼和他之间公仇也好,私怨也罢,终究是势不两立,让他出手救自己的敌人,着实有些可笑。只是,他也有想要的。权势勾结武力再依仗上金钱,凭着端木泽的地位求的也只有那一张龙椅了。端木渊身为王爷却仍居于长安,功高盖主,既然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他又何必屈居一人之下。端木渊结姻楼兰,迎娶公主倾城,端木泽便拉拢了大景第一富商神兵山庄。这一子落得够狠,得到了大景三分之一的财政支持,还控制了军队的武装补给。他们争夺的就是君临天下的位置,端木渊你现在缺的就是银子。
我慢慢走出檐下,凉风过境,却是心静如水。在这个世界,所谓生死不过是握在高位者手中的玩具,全看你是否有利用价值或是能够生存。冷兵器时代,同时意味着法制的不健全,低下的生产力,贫瘠的生产资料,以及最重要的,弱肉强食。站在高处的人看不到低于自己视线的生物,他们捏着所有人的咽喉,要你欢,要你悲,不过是遵循他们的喜好,出身低,就要先学会趴着,保住了命,再学会怎么爬。今日,是我有求于人。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湿透了地面。同时,我转身下跪。
白玄绎站在檐下,看着跪在暴雨中的白色身影。一息倾泻的雨水,自天幕挂下,被冷风裹挟,翻飞跌宕。雨水密集,几乎看不清女子的脸,直立的身形一动不动。灰暗的天地间,这一抹素白,无端地令他心凉。
堂皇的宫殿内,紫晶灯盏堆砌,明亮温暖如春日午后。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张一十六人座沉香木桌,其上铺设三层雪缎。端木渊坐于主位,身穿深紫绣四爪白龙对襟锦袍,白玉冠束发。端木渊右手位置坐着一男子,气韵恢弘地能与大景渊王抗衡。男子一身七层丝绸衣袍,最外面一层白绸上满绣一幅淡雅的山水画,其中河流银丝穿梭,其中山峦金线勾勒。长及脚踝的墨发束在一碧色玉髓发扣中,自左肩垂下,对应着衣袍上的山水,如九天弱水落入凡尘。男子凤眼微敛,更胜女子的皮肤上染上饮酒后特有的醉人粉色,淡淡地一个抬眼,便让一边撞上视线的侍女红透了脸颊。
满桌珍馐皆为座上二人准备,座上二人却对食物兴趣缺缺。端木渊抬手饮尽一杯佳酿,右手边的男子摆出的阵势,无疑是在彰显他的财力,挑战自己能给的利益极限。从他了解的资料,江南吴家简直就是个传说。家史不详,资金不详,若不是此次吴家少主如此高调地现身长安,连吴家少主的性别都是不详。如此多的不详,却在六年间迅速崛起为能与神兵山庄的财富相抗衡的家族。然而就他今日所见所闻,低调的江南吴家所拥有的财富恐怕已在神兵山庄慕容家之上。
“王爷。”一泓清音,温软如江南丝雨,醇厚如百年好酒,顿时让丝竹之声失去颜色。
“吴公子请说。”剑眉微蹙,自他开口,他便如闻天籁,这男子的声音与他的容貌一样另人惊叹。
“在下的脸上是否沾染了污渍,为何殿下一直看着在下的脸不说话。”男子修长的手指攀上自己的眼角,火光灼灼,那修剪精细保养得堪比皇室公主的手指着实柔软撩人。
剑眉皱得更紧了些,端木渊收回视线,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他,不擅长宴客之道。
“吴公子说笑,本王只是惊叹于公子的容貌,不曾想江南吴家的少主不但年纪轻轻还拥有如此天人之姿。”不算夸奖,这男人的容貌的确堪用那四个字。
“那,比起王爷圈养在府中的夫人们如何?”水色唇瓣扬起美好的弧度,凤眼勾起,秋水眼瞳映着闪烁的荧火,仿若暗夜的清潭中倒影着星光漫天。
端木渊习惯性勾起左唇角,不语。
“听闻王爷已故的王妃,京城首富白家的大小姐白芍药,曾是长安首屈一指的美人,而王爷将要迎娶的楼兰公主倾城也是西域绝色,王爷可真是艳福不浅。”
“吴公子果然消息灵通。”端木渊举杯敬酒。
男子回敬,仰头饮尽杯中佳酿,动作间显出男子的豪迈。
“在下一向喜欢美丽的事物,自然也包括人。”男子眼睫微颤,看向端木渊的深紫眼瞳带了丝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