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
“恩。”
慕容傲抬手,缓慢地移向我,最终落在发心,动作轻柔地纷乱了发丝。
“别想了,你身子弱,要多休息。”
何时,我身子弱,成了你们的理由。我侧头,躲开慕容傲的手,视线转回书页,慕容傲,你说‘到处都是谎言,欺骗,虚伪,没一处干净的’,我想告诉你,你说的一切,你一样不少,我也一样不少。这,就是人间,没一处干净,也没一处不干净。
“你回去吧,我想睡了。”我面无表情地下逐客令。
“那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慕容傲轻言,扬手挥落床幔,缓慢起身离开。
午时三刻,修身养息。温暖的阳光将身体包裹,我趴在案几上,指尖执一白子,满盘黑白交错,兴趣缺缺。
慕容傲死皮地赖着,就是不走。紫霞拉着脸部肌肉僵硬的飞天在一边说神兵山庄的种种。
我抬手落子,看都没看。
“你不专心。”慕容傲抗议,手臂横过棋盘,托起我的脸。飞天捏碎一只玉杯。
我瞥一样慕容傲悲戚的脸,丢了对白眼过去,紫霞被茶水呛到,一阵猛咳。
慕容傲轻笑,指腹扫过我眼角,撤回时带走我一缕头发。隔着案几,慕容傲执起发尾迎着阳光细细观看。
我好心地递了把剪刀过去:“有分叉就帮我剪了。”
慕容傲很好心情地接过剪刀,找分叉去了。
于是,落尘寰和莫子忧进来的时候,就弱柳一人起身行礼。
飞天正瞪着慕容傲,没空搭理人,他若剪错一根,她就把他头发剃光。
紫霞看见了进来的二人,只是她不是天下楼的人,没有这个必要。
慕容傲迎着阳光,盯着手中的头发专心致志。
我信手拨弄着香炉中的莫邪,兀自发呆。
妖孽劈手夺过慕容傲手中的发,眼中怒意泛滥。慕容傲怔愣地转头,持着剪刀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剪发的动作,对上落尘寰的脸,慕容傲瞬地僵硬了嘴角的笑。紫霞拉着飞天退到一边,弱柳奉茶,莫子忧表情怪异。
“咳咳,咳咳。”我是真的染了风寒,加一部分条件反射。
“飞天,去请莫姑娘过来。”
“紫霞,药还没煎好吗?”
异口也不同声。紫霞和飞天退下,爱护生命,远离战场。慕容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想阻止飞天,却已经来不及。莫子忧凝视着落尘寰,面色黑沉。
我瞥了眼落尘寰垂在身侧的左手,缠着白纱,血色透出。左手吗?抬手拽出落尘寰手里的发,夺走慕容傲手中的剪刀,都不是省油的灯。
莫子忧接过弱柳送上的茶,自己找了个椅子坐着。
慕容傲坐正,他就是不喜欢这个男人。
落尘寰寒着脸,她的发只有他能碰,即使你夺了她的身子,她的人依然是他落尘寰的。妖孽转身移进内室,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把玉梳。
慕容傲脸色不善地盯着落尘寰地每个动作,莫子忧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该你了。”我执起白子,看向棋盘。发间动作一滞,遂又继续。
慕容傲落子,黑子被重重压下,撞击着盘上其余棋子微微一颤。这一子落得极巧,本就一面倒的局势被扯平,既不会让我快速赢回去,也不会让我死得痛快。
唇角勾了笑,我落一白子,吃一黑子,顺其自然。
紫霞端来了汤药,琥珀色泽的药汁盛在一只碧玉碗中放在棋盘边。我看着药汁皱眉,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下,千年老参。
“这药不苦。”
“恩。”我懒懒应声,我当然知道不苦,就是吃怕了。
莫子忧走过来,看了眼汤药,端起,闻了闻。
“人参。”
“千年老参。”慕容傲纠正错误。
莫子忧放下汤药,抬脚就走。慕容傲瞥了一眼,不明所以。落尘寰淡淡扫一眼案几上的汤药,手指似无意地刮过我脖颈,激起一阵颤栗。
“走棋。”我端起汤药,面无表情地往下咽。
两子落下,我咽完了汤药,莫子忧也回来了。一只小布袋递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拈出一块桃脯丢进嘴里。
“多谢。”
“不用。”莫子忧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
我止住落尘寰为我梳发的手,拉下,放回他身侧。‘啪嗒’一声,玉梳被折断,我当没听见地招呼慕容傲继续下棋。
飞天带着莫子萱进来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脸。我别开头看着窗外的春末夏初。阳光落在皮肤上,温柔抚摸,很暖。窗外的庭院干净整洁,安静得一如我身后的空间。说不上名字的鸟儿两三成群划过湛蓝的天际,带不起一丝云动。
水蓝颜色落在我身边,软软的手指探上我的动脉。我转头看着莫子萱,水瞳轻颤,扇儿般的睫毛压下,晦暗了那份灵涧流泉般的纯净。我承认莫子萱变得更漂亮了,一肌妙肤,腮凝春桃。女孩转变成女人的光耀,在她周身绚烂。我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美人,柔和了视线,微挽了唇角。
“菡萏姐姐已无大碍。”切脉片刻,莫子萱总结陈词。
我抬眸看向慕容傲。慕容傲凝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执着黑子的手指慢慢缩回,将棋子包裹于掌心。我收回手,拈一桃脯送入口中。
“子萱妹妹,我现在这个情况吧,是应该开副紧急避孕的方子呢?还是直接开副堕胎药啊?”
又甜又酸,真好。我享受地弯了眼,看着众人投来的眼光,或惊诧,或怔愣,或愤怒。
“别瞎说。”慕容傲侧脸看着窗外,声音很轻,轻地抓不住余音。
落尘寰站在莫子萱身后,未伤的右手依旧握着折断的玉梳。莫子萱眼神恍惚,偶尔会瞄向慕容傲。
我看向莫子忧,莫子忧只是皱眉。
我似笑非笑地端一盏茶,慢慢抿。莫子萱愣愣地盯着我手中的茶盏,碧色中透出水光,盈盈一片涟漪投射在莫子萱衣衫上。我抬眸看一眼莫子萱,将她眼中的一切收下。心底无奈地叹一声,女人看女人便是这般容易了。
曾经拥有的,某人独宠的那份荣耀。习惯成自然,觉得应该如此,觉得一直都会这样。只是,当独宠被分享,荣耀被瓜分,想要疯狂地抓住那只手,责问为什么。
莫子萱哭了,水光盈满眼眸,眼睫一眨,泪珠儿滚落。轻轻地抽泣声填满了不大还站满了人的房间,晶莹的水珠凝在莫子萱下巴尖,迎着阳光砸落。刺眼的白光在眼底闪过,软缎****一片,暗淡了其上粉色丝线精绣的莲花。
我看着坐在我眼前的莫子萱,看着她耸动颤抖的肩骨,我端着茶盏,歪着头,只是看。慕容傲抬手,指尖滑落黑色的沙尘,蜉蝣般在日光中遣倦。修长的指在接触到莫子萱发丝的一瞬,缓慢收回,无力地垂落。莫子萱转身扑入落尘寰怀中,手臂环过落尘寰腰身,收紧。
我仰着头看落尘寰,笑不及眼底。
案几上的棋盘被慕容傲拍飞,棋盘撞上屏风,带着屏风倾斜。没有人阻止,六扇屏风倒塌,碎裂,不复存在,其中的锦绣山水成国破家亡。
黑白棋子敲击着地面,节奏纷乱。莫子萱不哭了,呆愣地看着。黑白的乱点在光斑中跳跃,撞击地面,弹起,再落下。直到最后一声脆响也消失殆尽,我看着满室狼藉,不动声色,眼角瞥见的是落尘寰未伤的右手安放在莫子萱肩头,两半玉梳翩然遗落。
正是凄凉时候,离人又在天涯。
飞天面无表情地走到我面前,将我抱起。
“主子累了,各位都回去吧。”
我拉拉飞天的衣裳,止住飞天的动作。
“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我说完靠进飞天怀里,闭了眼。弱柳,扶风放下内室帐幔,垂着头开始收拾。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大家坐下来吃个饭,或许我有那么点意思,想要为自己践行的意思。
有些人,明明离你很近,明明触手可及,可是终其一生,你都触摸不到他的心,就像我的母亲对我的父亲。自那个女人进门之后,母亲就变了,她不笑了,总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为父亲做衣裳,从里到外,从冬至夏,父亲却从未穿过一件。
神兵山庄的人依然对我笑,因为我是正出,因为我的母亲是皇亲。我也始终相信我的父亲是爱我的,他会抱着我,慈爱地对我笑。
父亲给那个男孩取名慕容心,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笑。父亲对慕容心的所作所为却不让我觉得可笑。我看得很清楚,父亲在培养慕容心,培养他成为神兵山庄的当家。当父亲向奶奶提议送我离开时,我对那个男人仅存的亲情破碎了,碎得我都懒的看一眼。
我离开了神兵山庄,并不是我认输,而是我觉得我的确需要出去学一些东西,但是我怎么可能放弃神兵山庄。十五岁的我已经掌握了神兵山庄一半的权利,我很期待,期待那个男人和慕容心在我不在的日子里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