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聪明如白芍药,怎么会察觉不到端木泽的爱,只是无耻向来是白家的传统,她装作看不到还要利用那份爱情,这样来看,端木泽是真可怜了。不需要蛊,就可以操控的一人一生,白芍药用端木泽对她的爱幻化成线,牵引着端木泽去达成她的愿望,的确是一劳永逸的事,我们都被她算计在内。
其实端木泽说得都不错,他站在他的角度,看他爱的女人,只能看到他爱的那一个。即使白芍药甩了别人一耳光,他或许也只会担心是不是打疼了她的手,外人看来可笑,爱上的人却甘之若饴。每个人对着可以撒娇的人,都会无限放大自己的委屈,既然有人撑着,有人帮自己出头,为什么不让自己更可怜一点,所以在端木泽眼中,落尘寰不爱白芍药是错,我先遇见落尘寰是错,我没把落尘寰让给白芍药更是错,他都反应不过来,其中的逻辑不通。
白芍药啊!真得那么喜欢落尘寰吗!是她命不好,还是老天有心玩弄。我倒是想问一句,为什么偏偏就是落尘寰?端木渊也不差,莫子忧也很好,端木泽更爱她,为什么偏偏爱上了落尘寰!
“菡萏。”湿热的感觉自肩头传来,端木泽怔愣,是眼泪吗?她在哭!、
“菡萏。”臂弯微沉,端木泽收紧手臂,他也一样难过。湿热感从肩头蔓延到背部,扩散的速度不像是泪水泛滥就能达到的效果。端木泽恍惚地将怀里的人扶起,刺目的腥红染红了半张苍白的脸,红白对比,凄艳地叫人害怕。
“菡萏,菡萏。”臂弯越来越沉,端木泽一手支撑着怀里的人,一手攥着袖摆擦拭她的嘴角。血色染红了端木泽的手,染红了大片袖子,可是更多的鲜红从她的嘴角溢出,止不住地叫人绝望。
来得比我想象的快,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不万能。灼热自身体各处流窜而来,在冰冷的血管里奔腾,顺着喉管涌出,口中一片腥甜。
端木泽不知所措地用手去堵,他想起芍药的死,有无能为力的不甘。拇指擦去她唇上的血色,苍白如纸,只是下一刻又被浸染地艳丽如花,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溢出,比细沙还要让人无所适从。堵不住,握不住,时间断层。
“傻,了吗,还不,唤御医。”我闭上眼,伏在端木泽胸前,如果在你之前死,我真得会死不瞑目。
端木泽猛然回神地将人打横抱起,冲出密室,朝着空旷的寝宫大喊。
“来人啊,御医,快唤御医。”
带着一丝哭腔的男音撞上华丽的墙壁,反射成杂乱地回音。侍卫破门而入,反应迅速地领命退出,莫子忧疾步跨入,一眼刺目,不是她,不会是她。
端木泽转身,将怀里的人放在自己的床上,嫣然顷刻开放在明黄之上。
“菡萏。”端木泽一遍一遍地擦着她嘴角的血迹,眼里有深刻的恐慌。
莫子忧用三秒钟平复了情绪,忍着满心地刺痛,一步一步走向华丽的床榻。可是,无论如何阻止,端木泽一身血迹抱着她的画面,始终映在脑中,无法消散。那些与生命有关的东西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流逝,他早就知道不是吗,她身体不好,一直都不好。
“莫子忧,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莫子有看着抓着自己衣襟的端木泽,有些嫌弃地皱眉,他手上的她的血也染上了他的衣袍。眼前这幅惊慌无措,六神无主,是真地也觉得像假的。早知今日,又何必诸般算计地想要她死,他不在乎他用什么样的理由,他也一样只能看见身边的人。
丧钟鸣,久久不断。凄凉的哀悼以皇城为中心,向外扩散。一声,冲破湛蓝的天穹,二声,颤动了安宁的大地,三声,宏伟的建筑群也在微微摇晃,四声,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五声,宫人落泪,六声,将士跪拜,七声,喧闹的长安城也失去了声音,八声,众人驻足,遥望紫禁之巅,九声,朱红的宫门噶呀,缓缓开启,一队轻骑,披挂白幡,为首的将领一声轻啸,冲出了宫门。
大景历珥月二十五年七月,夏,景帝驾崩。
马蹄铮铮和着丧钟鸣泣,大景的子民俯首跪拜,为一位帝王的逝去而感到由衷的难过。中庸的一生,他虽然没能将大景带入新的繁荣,但也至少让人民安居乐业,他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建树,但也至少是位仁德的帝王。四十九声,白绫飞扬,遮盖了宫闱华丽的色彩,——八十一声,皇陵的守门人启动机关,打开皇陵的大门,这里,将迎入他的主人,他的另一个世界已经准备好一切,等待他的统治,——九十九声,万民高呼万岁,从此景帝成为历史。
我在钟鸣声中醒来,身边只有莫子忧。音波扰乱本身的频率,很容易就会感到悲凉。
莫子忧扶我坐起,端过汤药,一勺一勺地喂我喝下。我听着钟声,安静地喝药,整个宫殿都沉浸在一份默认的宁谧中,纱帐垂落,青烟直上。端木渊算得没错,‘三日后’,端木泷走了自己父亲的老路,被自己的儿子逼死,他该检讨,怎么就教出了这样的儿子,或者终究是皇位的诱惑太大,没有在上面坐过的人,都无法懂得坐在上面的心境。
对端木泷的记忆,不过是一盘下成平局的棋。忘川弱水开幕那夜,他也在受邀之列,坐的是忘川楼顶楼的雅阁,我在歌舞结束后,陪他下了一盘棋,他求的始终只是个‘和’字。
坚固的三角被打破,剩下的两方继续撕咬,只是,注定了,端木泽要输。我想端木泷或许也清楚谁更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是过来人,所以在最后他也不反抗地顺其自然,他努力平衡了一辈子,在两方对抗的缝隙里苟延残喘,或许他是真累了,只是没能安享晚年是他一辈子奋斗的失误。
莫子忧尝一口药汁,苦涩地皱眉。我看着他纠结的脸,轻笑出声,看吧,不是我喝的慢,是这药真得很苦。
“好苦,别喝了。”
“好。”其实半点作用都没有。
“想吃什么,我叫他们给你做?”莫子忧随手将碗里的汤药倒入一边的盆栽中,当这是自己家的随意。
“我不饿,我想出去看看。”好吧,现在不管是谁当皇帝,都不敢把我们怎么地,放肆吧,这皇宫要卖,我还真买得起。
“看什么?”
“看皇族哭丧。”这个很经典。
莫子忧莞尔:“也好。”
木渎说她这是胎病,木渎说她天生体寒,气血不足,五脏俱损,木渎说她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已经是个奇迹。是他们一再大意,还是根本就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以为她能像常人一样陪着他们受罪。落在自己掌心的手,冰冷地瑟缩了毛孔,小心地包裹住,她的手比以前更冷了。手背擦过她的脸颊,将她耳边的碎发挽过她耳后,抬手想要扶正她发间的银簪,却被她侧头避开。
我笑弯眼角,不给莫子忧时间地拉着他向外走。
“你小心点。”莫子忧紧张地跟上,不想她用力:“我背你吧。”
“我想自己走。”一手推开高大的雕花宫门,温暖的阳光瞬间浇下,笼罩一身。
莫子忧猛然想起那些对话
“菡萏,如果有来世,你想做什么?”
“做你妹妹,或许不错。”
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烈的阳光,莫子忧抬手遮掩,指缝间,女子的脸是近乎透明地不真实。
他松开手,她便脱离,沐入阳光中地影,消融成浅浅的一道,做他妹妹吗?也好,就做他妹妹吧。
王朝的更迭,在所难免,对于长生,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一人死不信邪,也有人早已看得透彻。端木家的男人有一个共通的优点,务实。白幡隐没了伊人容颜不再,白烛照亮逝者继续前行的路,荣华颠倒,忠心的死士跪在殿外挥剑自刎,一排接着一排,眼神坚定,手法凌厉。素衣的妃嫔等待着走向自己的末路,为了一个男人,倾注了一世的风华,值与不值,在这一刻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人都保不住又何必去谈人生。或哭或闹,或求饶或默然,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有子嗣地还能被留下,什么都没有的就只能去陪葬,出路这种东西,进来的时候就应该明白,那是看得见摸不着地星星。
端木泽牵着端木泓的手走出,都是一身素服,都是悲伤的表情,无论如何,那都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唤了多年‘父皇’的人,没有太多爱,也没有太多恨,只是身边的人突然离开,总会有无法适应的失落感。很难说,这不是李惜造成的后果,其实无意,但也并非没有私心地想过。端木泓是她和端木渊的儿子,端木泽是她亲姐姐和端木泷的儿子,结果本来名正言顺地端木泽也变得有点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