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孟瑜一夜没合眼,天刚亮她就去了正屋看孟姬,苏战让她一起吃早饭,她也不搭理只是盯着孟姬看,她此时已是无计可施了。
“三儿可是还没好?”苏战有些不放心。
“没事,我一会儿带他们一起吃,生儿今天也留下,陪陪奇果。”
“是,阿娘。”
全家一起送走苏战,吃罢早饭,孟姬带着他们四个来到后院,凉亭里已经架好了古琴,还焚了香。
“都坐吧。”
琴声响起时,苏孟瑜流下泪来,她知道这曲子,她知道她将再一次失去阿娘,她知道命运重来了一次却并没有改变方向。
琴声悠远,声声都是牵挂,声声都是离别,声声叮咛,声声叹息……
曲子不长,调子也简单。
孟姬弹完首先看向苏孟瑾:“瑾儿,如何?”
苏孟瑾看了看哭泣的苏孟瑜:“母亲弹得是《阳关三叠》,可是有人要远行?是父亲……”
“瑾儿,谁也逃不过命运,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才是天之道,你可要记好了。”
苏孟瑾一片茫然:“……是。”
“谁也逃不过命运”
“逃不过命运”
“逃不过”
孟姬的话一直在苏孟瑜脑子里转,她觉得她快要承受不了了,命运,是的,逃不过,也无需逃,她要的是跟命运对抗,她要的是改变命运。
“生儿”
“阿娘?”
“好好跟着你阿爹,你要记住,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矣。”
“是,生儿记住了。”
“三儿…”
“阿娘……呜……”苏孟瑜扑进孟姬怀里,“呜……阿娘,我不听……呜……阿娘,一定有办法的,我要告诉阿爹,让他救你……阿娘,别说了,我不听!”
“孩子,阿娘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太早慧、太敏感、也太执拗,慧极必伤,这都不是福啊!”孟姬抱着苏孟瑜叹息一声,也流下泪来,“阿娘只想让你明白,这曲《阳关三叠》虽短,可感动人心,久为流传,人生也是如此,不在于活着,而在于怎样活着。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阿娘,不是这么简单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三儿,阿娘已经很满足了。”
此时苏孟生、苏孟瑾就连乔奇果都听出不对来,几个人哭成一团。可无论他们怎么问,孟姬都不肯再说,更不肯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径自回房了。
“三儿,你说,阿娘她怎么了?”苏孟生抓住苏孟瑜的双肩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娘快要死了,是师傅诊的脉,师傅也是因此才病的,阿娘不让说病因,连阿爹也瞒住了。阿哥,要救阿娘,要找师傅救阿娘,阿娘不能死啊…”苏孟瑜痛哭失声,这是她和命运的第一次交锋,可是她却毫无招架之力。
孟姬回到房里,碧水已经备好了药在等她:“公主,催产药。”
“嗯”孟姬接过药碗,“我的身份、我的死因不可让将军知道,即使我死了也不能说,你记得叮嘱白亦。”
“是”碧水强忍着泪,“可是公主,您付出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
“我不需要他知道,他只需要知道我很幸福,这就够了。还有,三儿这孩子不会甘心,万一被她查到,你也要阻止她告诉将军,切记!”
“是”
孟姬喝了药挥挥手:“去吧…”
“您喝了催产药,随时都可能发作,我陪您。”
“呵呵……夜昙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今夜能发作就不错了,下午再帮我备一碗。”
“公主,您这是……”
“白亦说的对,那人定是已经算准了日子的,我不能不防啊!不然岂不是真的害了将军。”
苏孟生到外院命人传信给苏战,同时派人骑快马赶往叠翠山,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白亦。
不舍、痛心、慌乱、茫然、不甘、甚至恐惧,对于孟姬,苏孟瑜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于是她一直跟着苏孟瑾,她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心里只牢牢抓住一个念头,不能再让苏孟瑾起了投敌叛国的心思。
苏孟瑾以为苏孟瑜年纪小害怕,就一路带着她,去孟姬房门外跪了,可孟姬不肯见她们,苏孟瑾一直哭,苏孟瑜不再哭了,她一直看着苏孟瑾哭,帮她擦眼泪,她觉得她留不住人命,总得留住人心。下午苏孟瑾想必是哭累了就带苏孟瑜回了房,孟姬始终没有见她们。
苏孟瑜觉得前世今生虽然和孟姬相处的时间都很短暂,但在她两世的印象里阿娘都是温柔体贴,水做的人一般,不曾想事到临头时,竟是如此的决断刚强,只是她想不明白,如此刚强的阿娘为何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丝毫不打算求生。
苏战是骑着战马进的内院,他跃下马揪起苏孟生的衣领,用马鞭抵住他的下颌,逼视他的双眼,苏孟生从小敬畏苏战,可从未像此刻这般畏惧,因为他从阿爹血红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说”冷酷的声音从苏战胸腔中发出。
“战郎,你吓着孩子了。”孟姬从正房走了出来站在廊下温柔的看着苏战。
看到孟姬好好的站着,苏战松了口气,丢开儿子和马鞭快步走了上去,轻轻将孟姬揽在怀里,平生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是害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小子生事?”说着他狠狠瞪向还愣在院中的苏孟生,后怕带来的愤怒让他想揍人。
“战郎,我有话要对你说,你随我进来!”孟姬牵起苏战的手。
“跪下!”苏战厉声对苏孟生吼道。
苏孟生早就两腿发软,再被这么一惊,顿时跪坐在地上。
孟姬也不劝,扯了苏战回房,碧水走出来关上房门立在门口,神情肃穆仿佛随时要冲上去跟谁拼命。
苏孟生冷汗出尽才回过神来,一扭头就看到跪在自己身边的小书呆:“奇果?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去外院看看简先生回来没有,让他来为我阿娘诊脉!”
“哦…哦…”乔奇果连忙爬起来,接着又摔回地上,连滚带爬的出去了,他此刻内心很复杂,又担心、又焦急、又恐惧……可是刚刚被战神的杀气笼罩后的他,心情真的有些澎湃。
正屋里孟姬端了杯茶给苏战:“战郎,你还记得我们是何时相识的吗?”
苏战觉得孟姬的样子有些奇怪,可仍耐心答道:“快十三年了吧?!”
“是啊,真快……你当时骑在马上,对着我和碧水藏身的石头吼‘谁?出来!’那嗓门,那气势,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孟姬呵呵笑出了声,“说起来,叠翠山也算是我们的媒人,让我遇到了一生的良人。”
“孟儿,出了何事?生儿他……”
“战郎,我知道你为了我辜负了正妻,放弃了镇国公世子之位,对贵妃姐姐更心怀愧疚,远离京都守在这边城……”
“孟儿,我们的婚事是圣上恩准的,你就是我的正妻,不用管那些人怎么想,此生你是我苏战唯一的妻子。”
“战郎,嫁给你,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好的事,成为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我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是这幸福让你辜负了太多,牺牲了太多,是我对不起你……”
“孟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该知道我的心,发生了什么事?”
“战郎,你还记得那天叠翠山的日落吗?当时你以为我是永辽的探子…”孟姬低低的笑着,“其实,战郎,我的确是永辽人,可我不是探子。”
“当然记得,那天你说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决定嫁给我。”苏战回忆起往事,眼中有了一丝笑意,“我当时想这姑娘该不是脑筋不清楚吧!”
孟姬诧异的看着苏战:“那你还敢把我领回家?”
“我担心你是探子啊!”苏战哈哈大笑起来,“我得一直盯着你,再让你生一堆孩子,休想逃……”
“战郎”孟姬额头沁出薄汗,双目盈满泪水,颤抖着握住苏战的手,“每当我想起京都的叶家姐姐,就觉得自己有罪,可是能跟你在一起,付出什么我都不悔,所有的罪我都心甘情愿承担。”
“孟儿,你哪里不舒服?”苏战急切的问。
“战郎”孟姬摇摇头,“该是让一切回归正轨的时候了,对不起……答应我……回京都去。”
“孟儿,你别说了”苏战看着气息奄奄的孟姬慌了神,“碧水,碧水,去请郎中,快去……”
碧水推开门带着产婆冲进来,对着苏战急急福了福:“将军,夫人这是要生了,您在外面等吧!”
“战郎,答应我,回去吧!”
苏战怔愣在当地,心里涌起一丝恐惧,那丝恐惧渐渐变得汹涌,他觉得孟姬刚刚分明就是在跟他告别。
他奔到院中把苏孟生从地上拎起来:“说”
“阿娘快要死了,白先生诊的脉,阿娘不让说……”
苏战闻言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荒唐,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他想知道儿子是从何得知,可他怎么也听不清儿子在说什么,他的孟儿……他的孟儿……他觉得自己无论多用力的睁大眼睛都看不清儿子的脸,他想问问孟儿得了什么病,可是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即使这样,他心里却清楚的知道,他要失去他的孟儿了,永远的失去…
苏孟生急切的跟苏战说了事情的经过,正要问他在哪儿能找到白亦,只见苏战喷出一口血,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