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短笛声咽。
翠色的芦苇一直沿着河岸伸到看不见的地方,芦苇丛中站着一名白衣女子,女子长发被风微微拂起,只轻闭着双眸,缓缓吹着手中的一只短笛。时值夏天,苇丛已经没过了白衣女子的腰际,被风一吹,青色的苇叶晃动着如波浪般荡漾开去。一望无际的水面上不时跃出几条游鱼,鱼鳞被霞光染成绯红,而后又轻轻落回水中,连水花都不肯翻一个出来。四方天地之间,只剩下风声和瑟瑟的笛声。
白衣女子似乎已经看惯了这般景象,并不觉得凄清,指尖在短笛上的动作愈加灵动。那笛声颇有古风,并不是中原的曲调,初听很是悦耳,声音却并不大,然而就像有人引导一般一直荡漾开去,直传到苇荡深处,而后风声又传出来,与笛声相和,竟愈加动听。慢慢地,苇荡随风摇摆的幅度与曲调越来越相合,像是被这笛声赋予了灵性一般。
一曲终了,白衣女子只听得身后响起拍掌声,回头看去,身后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那人容貌清秀,看上去不过二十岁,才过了弱冠的年龄,身上穿着饰有龙虎纹饰的甲胄,看形制应该是商国人,再看他腰间,挂着木燧、阳燧,却并没有商国人惯配的佩玉。他手中正轻轻握着一把短剑,剑刃上光芒流转,绝非凡品,见白衣女子回过头来看着他,也不应答,嘴角擎着一丝笑意站定了回看着女子,将短剑放回腰间,身后的白色披风在风里飒飒作响。
两人对视良久,那男子脸上挂不住,轻轻欠了欠身,对白衣女子道:“羽大人。”
白衣女子见面前的陌生男人竟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眼,轻启朱唇道:“你是何人?”
“商国仲公子,辛。”那人站直了身子,仍旧擎着那一丝笑意答道。
羽听得对方报出自己的王子身份,斜眼冷笑了一下,缓缓道:“你家兄长呢?他怎么不亲自来见我。”
辛拱手赔笑道:“兄长身为商军统帅,如今商国与昆吾战事愈加吃紧,兄长不敢擅离职守,故遣晚辈前来,代为谢罪。”
羽嗤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会说话,可惜忘了我的身份。昆吾与商国交战少说也有十余载了,昆吾所造的机弩和甲车虽然耗费巨大,却足可以一当百。十余载来商国全凭着大河天险防御边城。每到冬季,大河河面结冰,昆吾军队的机弩甲车便可以向北渡过大河加入战斗,故而商国与昆吾的战斗,到了冬季才真正吃紧。如今还是夏天,封父城前大河宽四千三百丈,昆吾人这个时候只能靠没有禁制加持的河船和无法悬停的凰鸢与商国军队零星作战,哪来的战事吃紧一说?”
辛却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脸无辜的样子,道:“羽前辈有所不知,昆吾人正是用河船将机弩和甲车运过了大河,此时的封父城外已经乱成一团了。”
羽听了这话,好气又好笑,气道:“昆吾人的机弩和甲车虽然威力巨大,但因其内部符文过于复杂,见不得一丝水汽,即便是冬天履冰渡河,也定要先载在特制的冰车上运到对岸,他们从不敢用河船。”又道:“小东西,别想欺瞒我,最好老老实实说出来,你家兄长现在到底在哪?!”
辛不答,定定地看着羽,半晌才道:“羽前辈贵为昆仑鸾鸟,历经千年世事,岂是小子可以欺瞒的。只是,此时此刻我家兄长在哪,前辈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羽听了,竟咯咯地笑起来,裙裾摇摆之间瞬间站到了辛的面前,抬手轻轻摘下遮在脸上的白色面纱,慢慢靠近辛,直到两人的鼻尖都快要触在一起,而后慢慢抬高嘴角道:“小东西,一口一个前辈的叫我,我猜你的意思是,我,老了?”
辛看着面前的羽竟一时呆了。他见羽身上穿着的是白色长裙,漆黑的长发垂到腰臀,头上简单地挽出一个发髻,用一根洁白的玉簪簪了,脸上白色面纱的一边被揭下,在风里不住招摇,露出面纱下的明眸皓齿,一副绝色容颜。虽然知道羽并非人族,辛在心里仍旧忍不住地吃惊,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羽见了辛这副手足无措的表情,站直了身子,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抬手又将脸用面纱遮了,手指轻轻抚着手中的短笛,半晌,对辛淡淡说道:“这么说,他真的去蜀地了?”
辛回复了下心情,微微欠身道:“正是。”
羽笑道:“一架昆吾人的凰鸢而已,凰鸢升空凭的是其独特的昆吾禁制,就算你们得到其残骸也一样无法仿造,况且昆吾人从无将其机巧拱手让人的先例,即便是残骸也要烧个干净,你兄长去了那里又有何用?”
辛看着羽的身影被残阳镀上一层金色,配上这看不到边际的芦苇和河面,很是赏心悦目,强压下荡漾的心神,答道:“实不相瞒,据商国在境外布下的线报所称,昆吾坠落在蜀地的凰鸢是被极为罕见的劫雷击落。想来上面应该是搭载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或者是有人刻意想要昆吾人在蜀地发现什么,又不想别人发觉,才用了这种雷霆手段。不论是哪一种,既然都和劫雷扯上了关系,去探查一番也是正常的。”
“那倒也是……等等!”羽猛地抬起头,“昆吾凰鸢坠落不是小事,此时的蜀地应当到处都是昆吾军队,他跑到那里去是去送死的么?!”
辛看着羽勃然大怒的样子,笑道:“不算送死不算送死,不然兄长也不会让我来请羽大人相助不是?”
羽听了辛的话,眼睛眯着,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道:“原来是请我救命的?”
辛笑道:“正是。”
羽思量了一会,道:“那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羽停了下来,盯着辛的眼睛道:“你兄长与我有言在先,我每帮他一次,相应的,你们便也要替我做一件事情。上次他答应我的事情,都还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了。”
辛拱手道:“不知羽大人说的是哪件?”
羽背过身去,一字一顿地道:“朔方。”
辛也学着羽的样子,背了手,微微笑着踱着步子走到羽的身边,用羽刚好可以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朔方,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