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成帝将立赵飞燕为皇后,怒刘辅直谏,囚之掖廷狱,左将军辛庆忌等上书救辅,遂得减死。朱云请斩张禹,上怒,将杀之,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臣敢以死争。”叩头流血。上意解,然后得已。庆忌此两事,可与汲黯、王章同科。班史不书于本传,但言其为国虎臣,匈奴西域敬其威信而已。方争朱云时,公卿在前,曾无一人助之以请,为可羞也。
【译文】
汉成帝将要立赵飞燕为皇后,非常恼怒刘辅的直言劝谏,就把他囚禁在掖廷狱中。左将军辛庆忌等人上书营救刘辅,终于使他减免死罪。朱云请求斩杀债臣张禹,皇上震怒,打算杀掉朱云。辛庆忌取下官帽、解去官印、绶带,叩头于大殿之下说:“这位大臣素来表现狂放率直,我敢冒一死来保证他的忠心。”磕头以至流血,终于宽解了皇上的怒意,于是没有杀朱云。辛庆忌的这两件事,可以跟汲黯、王章等名臣相提并论。但班固的《汉书》中并没有他的本传,只说他是国家的勇武之臣,匈奴、西域都敬畏他的威信而已。当年庆忌向皇上为朱云争辩时,公卿大臣都在跟前,竟然没有一个帮助他来请求,真是令人羞耻。
楚怀王
【原文】
秦汉之际,楚怀王以牧羊小儿,为项氏所立,首尾才三年。以事考之,东坡所谓天下之贤主也。项梁之死,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羽不敢争。见宋义论兵事,即以为上将军,而羽乃为次将。择诸将入关,羽怨秦,奋势愿与沛公西,王以羽慓悍祸贼,不许,独遣沛公,羽不敢违。及秦既亡,羽使人还报王,王曰:“如约。”令沛公王关中。此数者,皆能自制命,非碌碌孱主受令于强臣者,故终不能全于项氏。然遣将救赵灭秦,至于有天下,皆出其手。太史公作《史记》,当为之立本纪,继于秦后,迨其亡,则次以汉高祖可也。而乃立《项羽本纪》,义帝之事特附见焉,是直以羽为代秦也,其失多矣。高祖尝下诏,以秦皇帝、楚隐王亡后,为置守冢,并及魏、齐、赵三王,而义帝乃高祖故君,独缺不问,岂简策脱佚乎?
【译文】
秦楚之际,楚怀王以牧羊小孩的身份,被项梁立为王,前后仅在位三年。根据史事来考究,楚怀王正是苏东坡所说的天下的贤明君主。项梁死了以后,怀王合并了吕臣、项羽的军队,自己统领全军,项羽并不敢力争。楚怀王召见宋义,谈论战事,就拜他为上将军,而项羽才是次将。怀王挑选诸位将领攻打关中,项羽怨恨秦朝,情绪激奋,愿意同刘邦一起西进,怀王认为项羽敏捷晓悍、凶狠残暴,不肯同意,只派遣了刘邦一人,项羽也不敢违抗。等到秦朝灭亡以后,项羽派人回来报告楚怀王,怀王说:“按照原来的约定行事。”命令刘邦统治关中。从这两件事情看,楚怀王都能够自主地发布命令,不是庸碌无为受制于强悍大臣的软弱君主,因此最终被项羽所杀。然而调遣将领解救赵国,消灭秦国,直到夺取天下,都是他亲手所为。太史公作《史记》,应当为他写个本纪,接在秦朝的后面,写到他灭亡之后,再接着写汉高祖就可以了。可是竟然写了《项羽本纪》,义帝的事只附带着见于其中,仅仅认为项羽取代了秦朝,失误太多了。汉高祖曾经下过诏令。因为秦皇帝、楚隐王没有后人,所以为他们安排了守护坟墓的人,至于魏、齐、赵三王则一样对待,而义帝是高祖原来的君主,却偏偏遗漏,不管不问,这难道是竹简书册脱漏亡佚了吗?
翰苑故事
【原文】
翰苑故事,今废弃无余。唯学士入朝,犹有朱衣院吏双引至朝堂而止,及景灵宫行香,则引至立班处。公文至三省不用申状,但尺纸直书其事,右语云:“谘报尚书省伏候裁旨,月日押。”谓之谘报。此两事仅存。
【译文】
翰林院的旧有制度,现今废弃得没有多少了。只有学士进朝时,还有穿红衣的院吏双双引路到达朝堂停下来;到景灵宫举行烧香仪式,就引路到站班的位置。公文送到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不用专门申报的文书,只用一尺见方的纸直接写上要申报的事,前面写上:“谐报尚书省,恭敬听候裁定旨意,某月某日押字”,这叫做语报。只有这件事被保留了下来。
唐扬州之盛
【原文】
唐世盐铁转运使在扬州,尽斡利权,判官多至数十人,商贾如织。故谚称“扬一益二”,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杜牧之有“春风十里珠帘”之句,张祜诗云:“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王建诗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徐凝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其盛可知矣。自毕师铎、孙儒之乱,荡为丘墟。杨行密复葺之,稍成壮藩,又毁于显德。本朝承平百七十年,尚不能及唐之什一,今日真可酸鼻也!
【译文】
唐代盐铁转运使设在扬州,全面掌管着财政大权,判官多到几十人,商人往来如梭。所以民谚说:“扬一益二”,这是说天下最繁盛的地方,扬州为第一,而益州仅次于它。杜牧之有“春风十里”“珠帘”的诗句。张枯的诗说:“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王建的诗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徐凝的诗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当时的盛况可想而知。自从毕师铎、孙儒的战乱,扬州被扫荡成为废墟。杨行密重新进行修复,渐渐又成为宏伟的藩镇,可惜又在后周显德年间被烧毁。我们宋朝太平了一百七十年,扬州还不能赶上唐朝时的十分之一,如今就更着实令人鼻子发酸啦!
张祜诗
【原文】
唐开元、天宝之盛,见于传记歌诗多矣,而张祜所咏尤多,皆它诗人所未尝及者。如《正月十五夜灯》云:“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上巳乐》云:“猩猩血染系头标,天上齐声举画桡。却是内人争意切,六宫红袖一时招。”《春莺啭》云:“兴庆池南柳未开,太真先把一枝梅。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又有《大酺乐》、《閤王小管》、《李谟笛》、《宁哥来》、《閤娘羯鼓》、《退宫人》、《耍娘歌》、《悖拏儿舞》、《阿鸨汤》、《雨霖铃》、《香囊子》等诗,皆可补开天遗事,弦之乐府也。
【译文】
唐代开元、天宝年间的兴盛富丽,在诸多的传记、诗歌中反映得已经很多了,而张枯的吟咏尤其多,他所咏唱的内容也多是其他诗人所不曾涉及的。如《正月十五夜灯》说:“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上巳乐》说:“猩猩血染系头标,天上齐声举画桡。却是内人争意切,六宫红袖一时招。”《春莺啭》说:“兴庆池南柳未开,太真先把一枝梅。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此外还有《大酺乐》、《閤王小管》、《李漠笛》、《宁哥来》、《閤娘羯鼓》、《退宫人》、《耍娘歌》、《悖拏儿舞》、《阿鸨汤》、《雨霖铃》、《香囊子》等诗,都是可以补开元、天宝时期的杂闻遗事,并谱人乐府弦歌广为传唱的。
古人无忌讳
【原文】
古人无忌讳。如季武子成寝,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许之,入宫而不敢哭,武子命之哭。曾子与客立于门侧,其徒有父死,将出哭于巷者,曾子曰:“反哭于尔次。”北面而吊焉。伯高死于卫,赴于孔子,孔子曰:“夫由赐也见我,吾哭诸赐氏。”遂哭于子贡寝门之外,命子贡为之主,曰:“为尔哭也来者,拜之。”夫以国卿之寝阶,许外人入哭而葬,己所居室,而令门弟子哭其亲,朋友之丧,而受哭于寝门之外,今人必不然者也。圣贤所行,固为尽礼。季孙宿亦能如是。以古方今,相去何直千万也。
【译文】
古代的人没有忌讳。例如季武子建成寝陵,杜氏的墓葬位于寝殿西边台阶之下。杜氏后人请求将其先人合葬在季氏寝陵之中,季武子同意了。杜氏家人进入寝殿却不敢哭,季武子就让他们哭。曾子跟客人站立在大门旁边,他有个弟子父亲死了,想出门到巷中哭悼,曾子说:“回去到你的住处哭吧。”并且面向北进行悼念。伯高死在卫国,有人向孔子报丧,孔子说:“他是因为端木赐(孔子的学生,字子贡,卫国人)而来见我的,我就对着端木赐哭悼吧。”于是在子贡的内室门外哭,让子贡作这件事的当事人。并说“既然在你这里为伯高哭悼,那么来慰问的人,应该由你回拜。”身为公卿的人的寝殿阶下,允许外人进来哭悼甚至安葬;自己所住的居室内,能够让门下学生哭悼他的父亲;朋友有丧事的时候,能够内室门外接受哭悼。现在的人一定不会像这样。圣明贤人的所作所为,当然是全都符合礼数,连季孙宿(即季武子)也能这样。用古代来跟当今相比,相差何止千千万万!
宰我不诈
【原文】
宰我以三年之丧为久,夫子以食稻衣锦问之曰:“于女安乎?”曰:“安。”后人以是讥宰我,谓孔门高第乃如是。殊不知其由衷之言,不为诈隐,所以为孔门高第也。鲁悼公之丧,孟敬子曰:“食粥,天下之达礼也,吾三臣者之不能居公室也,四方莫不闻矣,勉而为瘠,母乃使人疑夫不以情居瘠者乎哉!我则食食。”乐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恶乎用吾情!”谓勉强过礼也。夫不情之恶,贤者所深戒,虽孟敬子之不臣,宁废礼食食,不肯不情而为瘠。盖先王之泽未远,故不肖者亦能及之。
【译文】
宰我认为三年的服丧期太长,孔夫子用在服丧期间吃好米饭穿锦缎衣来问他:“你心里安不安呢?”宰我说:“安。”后来人们就根据这件事讥讽宰我,说孔子门下的高徒竟然会这样,殊不知宰我说这番话时是发自内心,不故作欺诈隐瞒,这正是作为孔子门下高徒的优点。鲁悼公的丧礼期间,孟敬子说:“服丧期间吃粥食,这是天下通常的礼节。我们三个做臣子的不能效忠于君主,四方邻国没有不知道。如果勉强吃粥服丧,就会痔疲,这样也并不能让人们不怀疑我们的痔疲不是因为真情所致啊!我们就吃正常的饮食吧。”乐正子春的母亲死后,他五天不吃东西,后来说:“我对此后悔了,我母亲自从去世,就不可能再知道我的真情了,这样我还怎么去运用感情呢?”这是说自己勉强矫情,已超乎礼节之外了。不运用真实情感的恶行,是贤明的人深深戒忌的,即使像孟敬子这种不守臣道的人,也宁愿放弃礼节而吃正常饮食,不肯违背真情而受痔疲。大概是因为离古代贤明君王的恩泽不远,因此连不贤良的人也能受到影响吧!
李益卢纶诗
【原文】
李益、卢纶,皆唐大历十才子之杰者。纶于益为内兄,尝秋夜同宿,益赠纶诗曰:“世故中年别,余生此会同。却将悲与病,独对朗陵翁。”纶和曰:“戚戚一西东,十年今始同。可怜风雨夜,相问两衰翁。”二诗虽绝句,读之使人凄然,皆奇作也。
【译文】
李益、卢纶,都是唐代大历间的十大才子中的杰出者。卢纶是李益妻子的哥哥。曾经在一个秋夜两人同宿一处,李益赠给卢纶一首诗说:“世故中年别,余生此会同。却将愁与病,独对朗陵翁。”卢纶和诗道:“戚戚一西东,十年今始同。可怜风雨夜,相问两衰翁。”两首诗虽然属于短小的绝句,读起来却使人感到悲凉凄侧,都是奇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