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贯之”之语,圣贤心学也,夫子以告曾子、子贡,而学者犹以为不同。尹彦明曰:“子贡之于学,不及曾子也如此。孔子于曾子,不待其问而告之,曾子复深喻之曰‘唯’。至于子贡,则不足以知之矣,故先发‘多学而识之’之问,果不能知之以为然也,又复疑其不然而请焉,方告之曰‘予一以贯之’。虽闻其言,犹不能如曾子之唯也。”范淳父亦曰:“先攻子贡之失,而后语以至要。”予窃以为二子皆孔门高第也,其闻言而唯,与夫闻而不复问,皆已默识于言意之表矣。世儒所以卑子贡者,为其先然“多学而识之”之旨也,是殆不然。方闻圣言如是,遽应曰“否”,非弟子所以敬师之道也,故对曰“然”,而即继以“非与”之问,岂为不能知乎?或者至以为孔子择而告参、赐,盖非余人所得闻,是又不然。颜氏之子,冉氏之孙,岂不足以语此乎?曾子于一“唯”之后,适门人有问,故发其“忠恕”之言。使子贡是时亦有从而问者,其必有以诏之矣。
【译文】
“我的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观念”。这番话,是圣贤治学的心得,孔老夫子分别把它告诉曾子、子贡,可是学者们却以为其中有不同之处。尹彦明说:“子贡在学习上,在程度上赶不上曾子。孔子对曾子,不等他发问就告诉他‘贯穿一个基本观念’那番话,曾子再加深刻理解而说‘是的’。至于子贡,就不能直接听懂那意思了。所以孔子先提出‘多多地学习又能记得住’的问题,子贡果然不懂这问话的真义,再次怀疑恐怕不对而问孔子,孔子这才告诉他‘我有一个基本观念来贯穿它”。子贡听到这话,仍不能像曾子那样答‘是的’。”范淳父也说:“先指出子贡的失误,然后再告诉他问题的要害。”我个人认为曾子、子贡都是孔子门下的高足弟子,他们听到孔子的话答“是的”也好,或者听到后再提出疑问也好,其实都已把孔子所说的话的含义默记于心了。社会上的儒生们贬低子贡的原因,在于他先赞同了“多多学习又能记得住”这句话,这看法是不对的。一听到圣人的话这样讲,就回答说“不对”,并非弟子用来敬重师长的作法,所以先回答说“是的”,然后紧接着用“不是这样吗”的方式提出疑问,这难道就是不能晓知道理的表现吗?有人甚至认为孔子有选择地告诉曾子、子贡,大概其他人不能听到,这看法又不对了。对于颜氏、冉氏的子孙颜渊、冉求,难道就不可以告诉他们这些话吗?曾子在答应了一声“是的”之后,刚巧有别的学生问他,所以发挥出“老师的学识只是忠恕两个字”的说法。假使子贡当时也有人紧接着问他,他也一定会有什么话告诉他们的。
裴潜陆俟
【原文】
曹操以裴潜为代郡太守,服乌丸三单于之乱。后,召潜还,美其治代之功,潜曰:“潜于百姓虽宽,于诸胡为峻。今继者必以潜为治过严,而事加宽惠。彼素骄恣,过宽必弛,既弛又将摄之以法,此怨叛所由生也。以埶料之,代必复叛。”于是操深悔还潜之速。后数十日,单于反问果至。
元魏以陆俟为怀荒镇将,高车诸莫弗讼俟严急无恩,复请前镇将郎孤。魏使孤代俟,俟既至,言曰:“不过期年,郎孤必败,高车必叛。”世祖切责之。明年,诸莫弗果杀孤而叛。帝召俟问曰:“何以知其然?”俟曰:“高车不知上下之礼,故臣制之以法,使知分限,而诸莫弗讼臣无恩,称孤之美。孤获还镇,悦其称誉,专用宽恕待之,无礼之人易生骄慢,孤必将复以法裁之,众心怨怼,必生祸乱矣!”帝然之。
裴潜、陆俟,可谓知为治之道矣。郑子产戒子大叔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人,其次莫如猛。”大叔不忍猛而宽,是以致茌苻之盗,故孔子有宽猛相济之说。乌丸、高车,不知礼法,裴、陆先之以威,使其久而服化,必渐施之以宽政矣。后之人读纸上语,专以鹰击毛挚为治,而不思救弊之术,无问华夷,吾见其败也。
【译文】
曹操派裴潜任代郡太守,降服了乌丸三单于的叛乱,后来召裴潜回京,称赞他治理代郡的功劳。裴潜说:“我对百姓虽宽容,对少数民族各部却严峻。如今接替我的人必定认为我治理过严,而对少数民族以宽容恩惠相待;少数民族向来骄横任性,政策过宽他们必定骄纵,骄纵之后又要让他们畏惧法律,这就是不满、背叛产生的缘由。据形势估计,代郡必定再次叛乱。”于是曹操十分后悔让裴潜回京太早了。几十天后,果然传来了乌丸反叛的消息。
北魏世祖任命陆侯为怀荒镇将,高车诸莫弗(首领)上告陆侯严酷无情,请求原镇将郎孤再去任职。世祖派郎孤去接替陆侯,陆侯回京后说:“要不了一年,郎孤一定失败,高车必定叛乱。”世祖为此斥责了他。第二年,诸莫弗果然杀死郎孤发动叛乱。世祖召见陆侯问道:“你怎么预料到事情是这样的?”陆侯说:“高车人不懂君臣上下的礼法,所以我用法度控制他们,让他们懂得什么叫本分和限度。可是诸莫弗上告我无情,称赞郎孤的好处。郎孤得以再任镇将,对他们的赞扬感到高兴,必定只用宽容的政策对待他们,不懂礼法的人,一旦宽容就容易产生骄横、怠慢之心,郎孤必定再用法度制裁他们,众人心怀不满,就必然发生祸乱了。”世祖同意他的看法。
裴潜、陆侯可以说是懂得治理之道的人了。春秋郑国的子产告诫太叔说:“只有品德高尚的人才能以宽服人,否则就不如用严厉的办法。”太叔不忍心用严酷之法而采用宽大政策,因此导致茌苻的叛乱,所以孔子有“宽猛相济”的一番话。乌丸、高车,不懂礼法,裴潜、陆侯先用威严对待他们,让他们长期适应而服从教化,然后才可逐渐实施宽容的政策。后人看了书上的记载,只懂得用严酷凶悍的办法治理,而不思考解救弊端的办法,无论对汉人或是少数民族,我会预见到他们的失败。
拔亡为存
【原文】
燕乐毅伐齐,下七十余城,所存者唯莒,即墨两城耳,赖田单之力,齐复为齐,尺寸之土无所失。曹操牧兖州,州叛迎吕布,郡县八十城皆应之,唯鄄城、范、东阿不动,赖荀彧、程昱之力,卒全三城以待操,州境复安。古之人拔亡为存,转祸为福,如此多矣。靖康、建炎间,国家不竞,秦、魏、齐、韩之地,名都大邑数百,剪而为戎,越五十年矣,以今准古,岂曰无人乎哉?
【译文】
燕国大将乐毅攻打齐国,攻下七十多座城池,只剩下莒、即墨两个城池,后来靠田单的努力,齐国得以恢复,一点国土也没有损失。曹操为兖州牧,兖州背叛曹操迎附吕布,全州八十个城都起来响应,只有鄄城、范、东阿没有动静,靠荀彧、程昱的努力,终于保全三城等待曹操,州境内又安定下来。古人把危亡变成生存,把灾难扭转为福,像这样的例子多了。靖康、建炎年间,国家不强,秦、魏、齐、韩等地,几百座名都大邑,全被金人所占,已经五十年了。拿现在比古代,难道说今天就没有那样的人才吗?
孙吴四英将
【原文】
孙吴奄有江左,亢衡中州,固本于策、权之雄略,然一时英杰,如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四人者,真所谓社稷心膂,与国为存亡之臣也。自古将帅,未尝不矜能自贤,疾胜己者,此诸贤则不然。孙权初掌事,肃欲北还,瑜止之,而荐之于权曰:“肃才宜佐时,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后瑜临终与权笺曰:“鲁肃忠烈,临事不苟,若以代瑜,死不朽矣!”肃遂代瑜典兵。吕蒙为寻阳令,肃见之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遂拜蒙母,结友而别。蒙遂亦代肃。蒙在陆口,称疾还,权问:“谁可代者?”蒙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无复是过也。”逊遂代蒙。四人相继,居西边三四十年,为威名将,曹操、刘备、关羽皆为所挫,虽更相汲引,而孙权委心听之,吴之所以为吴,非偶然也。
【译文】
孙吴拥有江东,与中原抗衡,固然主要是依靠孙策、孙权的雄才大略。然而,如周瑜、鲁肃、吕蒙、陆逊四位大臣,真所谓国家得力助手,与国家同存共亡的臣子啊!自古以来,将帅们没有不自以为贤能,妒忌比自己强的。这几位贤者却不是这样。孙权刚执掌政务时,鲁肃打算返回北方,周瑜劝止他,并把他推荐给孙权说:“鲁肃的才干适宜辅佐时政,应广泛搜求他的意见,来完成大功大业。”后来周瑜临终前给孙权写信说:“鲁肃忠诚正直,办事认真,如能让他接替我,我即使死了也会不朽。”鲁肃就接替周瑜执掌了兵权。吕蒙任寻阳令,鲁肃见到他说:“如今您雄才大略,已不再是当年吴地的那个阿蒙了。”于是拜见吕蒙的母亲,与吕蒙结成挚友才分手。吕蒙后来又接替了鲁肃。吕蒙在陆口,声称有病返回吴都,孙权问:“谁能接替你任职?”吕蒙说:“陆逊思想深刻,有胜任重担的才干,观察他对事情的规划谋虑,完全可以担负重任,没有再能超过此人的。”于是陆逊又接替了吕蒙。四个人相互接续,驻守西边三、四十年,成为声威远扬的名将,曹操、刘备、关羽都被他们挫败过。他们之间相互引荐,而孙权又推心置腹,听取意见,因此孙吴强盛一时,决非偶然。
东坡罗浮诗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