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韦贤传》记载韦孟的诗两篇和他的孙子韦玄成的诗一篇,都深具《诗经》风韵,然而韦孟在他的讽谏诗中说:“肃肃我祖,国自豕韦。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至于有周,历世会同。王赧听谮,实绝我邦。我邦既绝,厥政斯逸。赏罚之行,非由王室。庶尹群后,靡扶靡卫。五服崩离,宗周以队。”应劭解释说:“周赧王听信谗言,断绝与豕韦氏的关系,从此以后周王室政治教化废弛,王命得不到执行。”看韦孟自述他祖宗的事情,是如此乖违粗疏。东周至赧王时仅剩下七个城邑,挽救自己的灭亡都没有时间,怎么可能主动断绝与邦侯国的关系呢?导致东周灭亡的因素早已形成,并不是因为与豕韦一国绝交才导致五服范围内分崩离析。这种荒诞的论点本来就不攻自破,而应劭又加以补充说明,更加可笑。《左传》录用范宣子的话说:“我范匄部的祖先在商代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杜预解释说:“豕韦建国都于东郡白马县(今河南滑县旧城东),商朝末年建国都唐地(今山西境内)。周成王时派兵灭掉了它。”这一段话最可以证明豕韦氏的兴亡,可惜颜师古没有引用。
康衡守正
【原文】
汉元帝时,贡禹奏言:“大子七庙,亲尽之庙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大子下其议,未及施行而禹卒后乃下诏先罢郡国庙,其亲尽寝园,皆无复修。已而上寝疾,梦祖宗谴罢郡国庙。诏问丞相康衡,议欲复之。衡深言不可。上疾久不平,衡皇恐,祷高祖、孝文、孝武庙曰“亲庙宜一居京师,今皇帝有疾不豫,乃梦祖宗见戒以庙,皇帝悼惧,即诏康衡复修立,如诚非礼义之中,违祖宗之心,咎尽在康衡,当受其殃。”又告谢毁庙曰:“迁庙合祭久长之策,今皇帝乃有疾,愿复修立承祀。康衡等咸以为礼不得,如不合诸帝后之意,罪尽在康衡等,当受其咎。今诏中朝臣具复毁庙之文,康衡以为天子之祀,义有所断,无所依缘,以作其文。事如失措,罪乃在康衡。”
予按衡平生佞谀,专附石显以取大位,而此一节独据经守礼,其祷庙之文,殆与《金滕》之册祝相似,而不为后世所称述,《汉史》又不书于本传,憎而知其善可也。《郊祀志》,南山巫祠秦中。秦中者,二世皇帝也。以其强死,魂魄为厉,故祠之。成帝时,匡衡奏罢之,亦可书。
【译文】
西汉元帝时,贡禹上奏说:“天子七庙中,亲缘关系已尽的宗庙应当毁掉,地方郡国的宗庙也不应再行古传礼制,应当厘正改定。”汉元帝把他的建议交给大臣们讨论,还来不及实施贡禹就死了。后来皇帝下令先废罢郡国庙宇,与皇上亲缘关系已尽的寝庙和园陵,都不再修筑。不久皇上生病卧床不起,梦见祖宗指责他废罢郡国宗庙。为此皇帝下诏询问丞相康衡,打算恢复郡国庙宇。康衡极力上言认为不可以恢复。皇帝的病久不见好,康衡惶恐不安,于是到高祖、孝文、孝武庙祷告说:“皇上宗亲的庙宇应当统一在京师建置,今天皇上久病不愈而不快乐,又梦见祖宗告诫毁庙之事,致使皇上悲伤恐惧,当即诏令微臣我考虑再度修复事宜,如果这种事真的不符合礼义、违背了祖宗心愿,那么错误全在我一人身上,受到这种灾难性的惩罚的应当是我。”同时又向被毁庙宇的神灵忏悔说:“迁各地皇族宗亲庙灵共同享受祭祀,这是长久之策,今皇帝患病,愿意再度修复各地庙宇举行祭祀,臣康衡等都认为复修庙宇于礼义并不妥当,如果不符合各位先帝后的意愿,罪责都在我们身上,我们应当受到惩罚。现在皇帝诏令朝中大臣就复庙或毁庙之事上奏陈述意见,我康衡认为天子的祭祀,亲缘关系已经断绝的,祭祀也就没有可依凭遵循的东西,所以作了此文表示我的看法。事情如果有不当之处,罪责都在我康衡一人身上。”我看康衡平生阿谀逢迎,专门依附石显以图谋取高官要职,然而唯独在这一问题上遵循原则,谨守礼义,他祷告庙灵的文章,几乎与《金縢》中册命祝告的文书相同。但是没有为后人所称道、记述,《汉书》也没有把这一点写进康衡的传记里。人们憎恶他,但也应该知道他好的方面,这才合乎事理。《郊祀志》中说:南山巫人设祠堂祭祀秦中。秦中就是秦二世。巫人认为他是被逼迫而死,其魂魄变成了厉鬼,所以设祠堂祭祀他。汉成帝时,康衡上奏废罢了秦中祠,这件事也是可以写入史书的。
西极化人
【原文】
《列子》载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王敬之若神。化人谒王同游,王执化人之法,腾而上者中天乃止,暨及化人之宫,自以居数十年,不思其国。复谒王同游,意迷精丧,请化人求还。既寤,所坐犹冒者之处,侍御犹向者之人。视其前,则酒未清、肴未昲。王问所从来,左右曰:“王默存耳。”穆王自失者三月。复问化人,化人曰:“吾与王神游也,形奚动哉?”予然后知唐人所著《南柯太守》、《黄粱梦》、《樱桃》、《青衣》之类,皆本乎此。
【译文】
《列子》一书中记载:西周穆王时,最西边的国家有个身怀幻术的人来到镐京,穆王对他像神一样敬奉。一天化人邀请穆王同游于外,穆王拉着化人的衣袖,化人带着穆王腾空而起,直到半天空才停止,随即来到了化人的宫殿,穆王自认为在这里留居了几十年,不想返回自己的国家。后来化人又邀穆王同游,穆王神态凄迷,精疲力竭,要求化人带他归还。
穆王从幻觉中苏醒过来,发现所坐的还是自己的王宫,旁边伺候的还是王宫之人。看看面前的餐桌上,酒具尚未清理,菜肴还未收拾。穆王问旁边伺候之人自己从何而来,左右之人说:“大王一直默不出声的和我们在一起。”穆王自我迷惑不解达三个月之久。后来就此事问及化人,化人说:“我与大王神游于神仙极境,形体怎么能活动呢?”我由此方知道唐朝所著的《南柯太守》、《黄粱梦》、《樱桃》、《青衣》之类,原来都来源于这里。
诏令不可轻出
【原文】
人君一话一言不宜轻发,况于诏令形播告者哉!汉光武初即位,既立郭氏为皇后矣,时阴丽华为贵人,帝欲崇以尊位,后固辞,以郭氏有子,终不肯当。建武九年,遂下诏曰:“吾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不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乃追爵其父及弟为侯,皆前世妃嫔所未有。至十七年,竟废郭后及太子强,而立贵人为后。盖九年之诏既行,主意移夺,已见之矣。郭后岂得安其位乎?
【译文】
君王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以随意说出,何况传播四方晓告天下的诏令呢!东汉光武帝登极之初,就册立郭氏为皇后,当时阴丽华为贵人,光武帝想把她改立为皇后,阴丽华坚决推辞,又因为郭氏已有儿子,始终不愿荣升为后。建武九年,光武帝又下诏说:“我认为贵人阴丽华有国母的风范,应当立她为皇后,但她坚决推辞,不敢升居皇后位,而安于姬妾之列。
我嘉许她的美德和谦让,准许加封她所有的兄弟为官。”于是追赐她的父亲和弟弟为侯爵,这都是前代妃嫔所未能得到过的恩惠。到了建武十七年,执意废去了郭皇后和太子彊,而册立贵人阴丽华为皇后。建武九年的诏令既然已经实行,但光武帝改立皇后之心已经决定,这已是很明显的事情。郭皇后怎么能安居皇后之位呢?
战国策
【原文】
刘向序《战国策》,言其书错乱相揉,莒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如此类者多。予按今传于世者,大抵不可读,其《韩非子》、《新序》、《说苑》、《韩诗外传》、《高士传》、《史记索隐》、《太平御览》、《北堂书钞》、《艺文类聚》诸书所引用者,多今本所无。向博极群书,但择焉不精,不止于文字脱误而已。惟太史公《史记》所采之事九十有三,则明白光艳,悉可稽考,视向为有间矣!
【译文】
刘向在为《战国策》所作的序言中说,这部书错误和混乱揉合在一起,莒本《战国策》中许多字误脱为半个字,如以“赵”以“肖”,以“齐”为“立”,如此之类不胜枚举。我考察今流传于世的《战国策》本子,大多都不值一读。其他如《韩非子》、《新序》、《说苑》、《韩诗外传》、《高士传》、《史记索引》、《太平御览》、《北堂书钞》、《艺文类聚》诸书中所引用的《战国策》内容,大多为今天流行本所没有。刘向博极群书,但校证《战国策》并不精细,不只是存在文字脱误的问题。仅以司马迁的《史记》为例,书中所采用《战国策》的事例九十三条,而意思明白清楚,文字准确无误,都可资以考证。由此看来,刘向的学问与司马迁相比,存在很大的差距。
范煜汉志
【原文】
沈约作《宋书·谢俨传》曰:“范煜所撰十志,一皆托俨。搜撰垂毕,遇煜败,悉蜡以覆车。宋文帝令丹阳尹徐湛之就俨寻求,已不复得,一代以为恨。其志今阙。”煜本传载煜在《狱中与诸生侄书》曰:“既造《后汉》,欲遍作诸志,《前汉》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意复不果。”此说与俨传不同,然俨传所云乃《范纪》第十卷公主注中引之,今《宋书》却无,殊不可晓。刘昭注《补志》三十卷,至本朝乾兴元年,判国子监孙奭始奏以备前史之阙,故淳化五年监中所刊《后汉书》凡九十卷,惟帝后纪十卷,列传八十卷,而无志云。《新唐书·艺文志》:“刘昭补注《后汉书》五十八卷。”不知昭为何代人。所谓《志》三十卷,当在其中也。
【译文】
沈约在《宋书·谢俨传》中记载:“范煜所撰《后汉书》里的《十志》,全部托付给谢俨。当他收集材料撰修即将完毕,适逢范煜受牵连因罪被杀,他就把书稿全部装车运走。宋文帝闻知后令丹阳长官徐湛之前往谢俨处索求,但已不可再得,实为一代憾事。今天《后汉书》里缺《十志》。”范煜本人的传记里记载他在《狱中与诸生侄书》里说:“既然编著《后汉书》,就要编写各志的内容,使《前汉书》所有篇目,在《后汉书》中也都具全。叙述的事情虽不必过多,但表达的问题要清楚详尽,同时每卷中又要针对所述的事情发表议论,以判断一代的是非得失问题。但是这一愿望没有实现。”这里所说的与《谢俨传》记载不同。然而《谢俨传》所说的乃是范煜原书《本纪》第十卷有关公主部分注解的内容。现今流行的《宋书》里却有前面《谢俨传》中的一段,实在不可理解。刘昭注释《补志》三十卷,到宋真宗乾兴元年判国子监孙首先奏呈此志,以完备以前《后汉书》的不足。因而在这以前太宗淳化五年国子监刊行的《后汉书》共九十卷,只有帝后本纪十卷,列传八十卷,而无志的内容。《新唐书·艺文志》中说:“刘昭增补注释《后汉书》五十八卷。”不知刘昭为哪个朝代的人。前面所说的《补志》三十卷,是应当在《后汉书》之中的。
缮修犯土
【原文】
今世俗营建宅舍,或小遭疾厄,皆云犯土。故道家有谢土司章醮之文。
按《后汉书·来历传》所载:“安帝时皇太子惊病不安,避幸乳母野王君王圣舍。太子厨监邴吉以为圣舍新缮修,犯土禁,不可久御。”然则古有其说矣。
【译文】
今世间有这么一种习俗,凡营建宅舍,如果稍有不顺利,都认为是冒犯了五行之一的土,所以道家祭祀时有告谢土司章醮的文章。根据《后汉书·来历传》所记载:“东汉安帝时,皇太子出现惊恐不安的病状,逃避到他的乳母野王君王圣的住宅。太子厨监邴吉认为,王圣的住宅是新近修缮而成,冒犯了土禁,皇太子不可在此地久留。”然而可以看出,在古代也有缮修犯土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