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祭张文定文》云:“轼于天下,未尝铭墓,独铭五人,皆盛德故。”以文集考之,凡七篇。若富韩公、司马温公、赵清献公、范蜀公并张公,坡所自作。此外赵康靖、滕元发二志,乃代张公者,故不列于五人之数。《眉州小集》有元祐中奏稿云:“臣近准敕差撰故同知枢密院事赵瞻神道碑并书者,臣平生本不为人撰行状、埋铭、墓碑,士大夫所共知。只因近日撰《司马光行状》,盖为光曾为臣亡母程氏撰埋铭,又为范镇撰墓志,盖为镇与先臣某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诏撰司马光、富弼等墓碑,不可固辞,然终非本志,况臣老病废学,文词鄙陋,不称人子所欲显扬其亲之意,伏望圣慈别择能者,特许辞免。”观此一奏,可印公心。而杭本奏议十五卷中不载。
【译文】
苏东坡在《祭张文定文》中说:“我向来不喜欢为别人写墓志铭,唯有五人,因他们确实有大公大德,故为其作碑铭。”仔细查考苏轼的文集,发现共有七篇墓志铭。即富韩公(富弼)、司马温公(司马光)、赵清献公(赵)、范蜀公(范镇)及张文定公(张齐贤)的墓志,是他持意撰写的。此外,赵康靖(赵概)、滕元发二人的墓志,是苏轼代替张文定所写,所以不列入五人之数中。《眉州小集》一书中存有东坡在宋哲宗元年间写的一篇奏稿,文中说:“臣近日遵依敕书所遣,为已故同知枢密院事赵瞻撰写神道碑并把撰文写于碑石上。臣一生本来不喜欢为人撰写行状、墓铭、墓碑,这是士大夫们所共知的。只是近来写了《司马光行状》,这是因为司马光曾为臣已故的母亲程氏撰写了墓铭。臣又为范镇写了墓志,这是因为范镇与臣的先父交情深厚,不可不写。至于奉诏为司马光、富弼写墓碑,这又是不可推辞的。然而,终究非臣本人心愿。况且臣年老多病,学业荒废,文词鄙陋,不能满足作为人子而想宣扬其亲人功德的夙愿。恳请陛下另选贤能之人去撰写,免去臣的这个差使。”认真阅读这篇奏稿,可以知道为人撰写墓志碑铭并不是苏东坡的心愿。而今所见,杭州刻本东坡文集奏议十五卷里不载其文。
洗儿金钱
【原文】
车驾都钱塘以来,皇子在邸生男及女,则戚里、三衙、浙漕、京尹,皆有饷献,随即致答,自金币之外,洗儿钱果,动以十数合,极其珍巧,若总而言之,殆不可胜算,莫知其事例之所起。刘原甫在嘉祐中,因论无故疏决云:“在外群情,皆云圣意以皇女生,故施此庆,恐非王者之令典也。又闻多作金银、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钱,及铸金银为花果,赐予臣下,自宰相、台谏,皆受此赐。无益之费,无名之赏,殆无甚于此。若欲夸示奢丽,为世俗之观则可矣,非所以轨物训俭也。宰相、台谏,以道德辅主,奈何空受此赐,曾无一言,遂事不谏!臣愿深执恭俭,以答上天之贶,不宜行姑息之恩,以损政体。”伟哉刘公之论,其劲切如此。欧阳公铭墓,略而不书。予为国史亦不知载于本传,比方读其奏章,故敬纪之。韩偓《金銮密记》云:“天复二年,大驾在岐,皇女生三日,赐洗儿果子、金银钱、银叶坐子、金银铤子。”予谓唐昭宗于是时尚复讲此,而在庭无一言,盖宫掖相承,欲罢不能也。
【译文】
自从宋高宗南迁定都于钱塘江流域的杭州以来,诸皇子的王府里生有男孩或女孩,皇亲国戚、三衙长官、浙江漕司、京城长官,都要进献贺礼。皇子也要随即回赠礼品。除开金币之外,有洗儿钱果,往往以数十合回赠,装饰极其精巧。如果把赠礼加在一起计算,不可胜数。不知这种送礼和回赠制度何时开始的。刘原甫在宋仁宗嘉年间所上的《论无故疏决》奏文中说:“而今外面的臣民都这样讲:皇上主张凡是皇室生有皇女,就要举行这样的庆典。恐怕这不是朝廷应该继承下传的好制度。臣又听说在举行这种庆典时,又要制作很多金银、犀象、玉石、琥珀、玳瑁、檀香等钱币,还要把金银铸造成各种花果,回赐给臣下,从宰相到台谏,都能得到一份赐礼。没有益处的花费,没有名目的赏赐,再也没有比这更厉害了。如果想要炫耀皇室的豪富,让一般人看还是可以的,但是用来引导人们节俭则是不行的。宰相、台谏应当以良好的道德来辅效朝廷,怎么可以无功而受赏赐呢!没有一言用来奉劝朝廷的奢丽之举,于是庆典得不到劝止。臣深切希望朝廷恭行节俭,以答谢上天的昭示。不应该再施行那些姑息之恩赏,以免损害了国家的政体。”真是伟大啊!刘原甫的这些见识,竟是如此中肯有力地揭示了问题的要害。欧阳修为他所撰写的墓志铭中,忽略了对这件事的叙述。我在写国史时,因当时尚不知此事,所以未曾将此事写入他的传记之中,待到如今读到他的奏章,便怀着敬意将此事记之于此。除此之外,唐代韩在《金銮密记》中说:“唐昭宗天复二年,皇上的车驾停留在岐山,生了个皇女,三天之后,大行赏赐,赐给臣下的礼物有洗儿果子、金银钱、银叶坐子、金银铤子。”这时候,唐昭宗正处在颠沛流离中,还如此讲究,而朝廷大臣没有一人上言规劝,这大概是因为宫中早就有这么一种制度,代代沿袭,要停止实行也是很难的。
告命失故事
【原文】
祖宗时知制诰六员,故朝廷除授,虽京官磨勘,选人改秩,奏荐门客、恩科助教,率皆命词,然有官列已崇而有司不举者,多出时相之意。刘原甫掌外制,以任颛落职,不降诰词,曾奏陈以为非故事,得旨即施行之。已而刘元瑜、王琪降官,直以敕牒。刘又言非朝廷赏罚训诰毖重之意。今观刘集,有《太平州文学袁嗣立改江州文学制》云:“昔先王简不帅教而不变者,屏之裔土,终身不齿,若尔之行,岂足顾哉!然犹假以仕版,徙之善郡,不赀之恩也。勉思自新,无重其咎。”未几,嗣立又徙洪州,制云:“尔顷冒宪典,迁之寻阳,复以亲嫌,于法当避。夫薄志节、寡廉耻者,固不可使处有嫌之地,益徙豫章,思自湔涤。”嗣立之事微矣,乃费两诰,读此命书,可知其人。漫书之以发一笑。
【译文】
宋朝始建时,设立掌管起草机要诏令的知制诰官六名,朝廷在选拔、委任这一官职时,十分谨慎,即使在京职的官员,也必须认真考察。所选人才,改派进级,奏荐门客,皇帝特恩授予的助教,全都由他们所写文章的好坏决定,然而有的官位已经很高的人不被有关机构的官员所推荐。这多是出于当时宰相的意图。刘原甫掌管外制时,任颛被罢免,但朝廷没有给他免官的诰词,于是他便上奏陈述这种作法不符合制度的规定。皇上采纳他的意见,随即颁布了关于任颛免官的诏令。后来,刘元瑜、王琪降官,直接给予他们以敕牒。刘原甫又上奏指出这一作法与朝廷赏罚训诰惩前毖后的意图不合。今天见到的刘原甫文集中,有《太平州文学袁嗣立改江州文学制》一文,文章里说:“过去先王把那些不遵教导而又顽固不化的人发落荒凉边远的地方,使他终身为人所不齿,像你这种德行的人,怎么能够给予顾全呢?如果将你登入仕籍,派遣到一个好的地方,这是朝廷给予你莫大的恩情。希望你认真反省,悔过自新,不要再加重自己的过错。”不久,袁嗣立又被派遣到洪州,朝廷颁布的制书说:“你最近触犯了国家法典,被贬到寻阳,由于那里有你的亲戚,依据规定应当回避。缺少志节、孤廉寡耻之人,不应当在有亲戚嫌疑的地方,所以将你改派豫章,以便让你思过,痛改前非。”袁嗣立之事,不过是区区小事,却先后下了两道诰书。今天,读到这些诰词,可知其人的德行。随笔将其记下,以博他人闲时一笑。
扁字二义
【原文】
扁音薄典切,《唐韵》二义:其一曰扁署门户,其一曰姓也,此外无他说。案《鹖冠子》云:“五家为伍,十伍为里。四里为扁,扁为之长,十扁为乡。其上为县为郡。其不奉上令者,以告扁长。”盖如遂、党、都、保之称。诸书皆不载。
【译文】
扁字,读音薄典切。《唐韵》里说,扁字有两个意思。一种意思是说以大字书写,悬挂在门上方。另一种意思是说扁为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根据《曷鸟冠子》一书的说法却是这样:“五家为一伍,十伍为一里,四里为一扁,扁设扁长,十扁为一乡。乡之上为县、为郡。有不执行上级政令的,人们可以向扁长报告。”由此可知,这里所说的扁,大致与遂、党、都、保的名称一样。其他的书都没有这样的记载。
娑罗树
【原文】
世俗多指言月中桂为娑罗树,不知所起。案《酉阳杂俎》云:“巴陵有寺,僧房床下,忽生一木,随伐而长,外国僧见曰,此娑罗也。元嘉中,出一花如莲。唐天宝初,安西进娑罗枝,状言:‘臣所管四镇拔汗那国,有娑罗树,特为奇绝,不比凡草,不止恶禽,近采得树枝二百茎以进。’”予比得楚州淮阴县唐开元十一年海州刺史李邕所作《娑罗树碑》云:“非中夏物土所宜有者,婆娑十亩,蔚映千人。恶禽翔而不集,好鸟止而不巢。深识者虽徘徊仰止而莫知冥植,博物者虽沉吟称引而莫辨嘉名。随所方面,颇证灵应,东瘁则青郊苦而岁不稔,西茂则白藏泰而秋有成。尝有三藏义净,还自西域,斋戒瞻叹。于是邑宰张松质请邕述文建碑。”观邕所言,恶禽不集,正与上说同。又有松质一书答邕云:“此土玉像,爰及石龟,一离淮阴,百有余载,前后抗表,尚不能称,赖公威德备闻,所以还归故里,谨遣僧三人,父老七人,齐状拜谢。”宣和中,向子諲过淮阴,见此树,今有二本,方广丈余,盖非故物。蒋颖叔云:“玉像石龟,不知今安在?”然则娑罗之异,世间无别种也。吴兴芮烨国器有《从沈文伯乞娑罗树碑》古风一首云:“楚州淮阴娑罗树,霜露荣悴今何如?能令草木死不朽,当时为有北海书。荒碑雨侵涩苔藓,尚想墨本传东吴。”正赋此也。欧阳公有《定力院七叶木》诗云:“伊洛多佳木,娑罗旧得名。常于佛家见,宜在月宫生。钅口砌阴铺静,虚堂子落声。”亦此树耳,所谓七叶者未详。
【译文】
现在人们大多把月中桂说成是娑罗树,却不知其来由。根据《酉阳杂俎》的记载:“巴陵有座寺庙,在僧人居室的床下,忽然长出一棵小树苗,伐去后随即又长出来,外国僧人见到后说:这是娑罗树。刘宋文帝元嘉年间,这棵树忽然盛开一花,恰似莲花。唐玄宗天宝初年,安西向朝廷进献娑罗树枝。在献文中说:‘臣所辖的安西四镇中,在拔汗那国有娑罗树,奇特绝伦,根本不同一般草木,凶猛的飞禽也不在其上停留,近来采得树枝二百进献朝廷。’”近来,我见到楚州淮阴县人李邕所作的《娑罗树碑》,此人曾在唐玄宗开元十一年任海州刺史。他撰的碑文中说:“该树不是中原土壤气候适宜生长的,婆娑树大,占地十亩,可供千余人遮荫乘凉,恶禽在上盘旋而不敢落下,善鸟在树上停留但不筑巢,很有见识的人往往在树下徘徊仰首观看,但不知道枝叶何以长得如此幽深,广见博闻之人虽然为之赞叹而无法辨认它的美名。它各方出现的变化,所应证的非常灵验。如果树的东部枝叶出现枯萎,那么东部的地区就会出现旱灾而当年欠收,如果树的西侧枝繁叶茂,那么西部地区就会形成秋季丰收的局面。”据说曾有三藏义净,自西域返回时,在此斋戒瞻仰赞叹。于是淮阴县令张松质就请李邕撰文,并在此刻石立碑。看到李邕的记述,所说的恶鸟不在树上聚集,正与上面的说法相同。此外,还有张松质给李邕的一封回信中说:“这里的玉像以及石龟,运离淮阴已有百余年了,多次上奏朝廷,要求归还这些遗物,都未能如愿,现在希望借助您的威望和美德,上奏朝廷,使这些遗物归还故里。为此,特派遣僧人三名,父老七人,携带状文前往拜谢。”本朝徽宗宣和年间,向子路过淮阴,见到此树,今有二棵,方广各一丈多,已不是过去的娑罗树了。蒋颖叔说:“这里的玉像、石龟,不知现在都在什么地方?”然而,娑罗树的特异之状,世上已无别的品种。吴兴人芮国器曾写有《从沈文伯乞娑罗树碑》古风一首:“楚州淮阴娑罗树,霜露荣悴今何如?能令草木死不朽,当时为有北海书。荒碑雨侵涩苔藓,尚想墨本传东吴。”诗文所述,正是此树。欧阳修的《定力院七叶木》一诗说:“伊洛多佳木,娑罗旧得名。常于佛家见,宜在月宫生。钅口砌阴铺静,虚堂子落声。”也是说的此树。但这里所说的七叶,未曾详细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