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头,各位,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尹波斜长的眼珠子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转了几下,把长长的手伸向对面吕大发面前挟了一个大红虾放到自己碗里,一本正经地说。
桌子上的几个铁杆哥们若无其事地瞟了尹波一眼,没有反应。
“你们怎么像没事一样?我这里真的有好事。”尹波见自己的话没有引起同桌人的注意,心里有些急了。
“你尹大公子会有啥好事?莫不是医院又发奖金啦?”龙门县有名的老板吕大头吕大老板扭了一下圆圆的屁股不屑一顾地问。
“你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尹波这辈子没见过钱似的。医院发奖金算什么啥好消息?我是说我要结婚啦,就是……”
“啥?你要结婚?”这话确实引起同桌哥们的小小吃惊。
“昨天不是说你这辈子不找女人了吗,怎么今天又说要结婚啦?是不是昨晚梦见仙女啦?”吕大头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酒问。
“你他妈的龟儿子少在那里编排老子。梦中的仙女能解燃眉之急?昨天我说不找婆娘那是昨天,可今天……”尹波一边剥着碗里的虾一边说。
“看你小子那高兴的熊样,还真像那么回事。对方一定长得不错吧?”吕大头手下的副经理老郭低头说。
“那当然,那些粗笨肥胖,勾背驼腰的人你看我能要吗。”
“她是哪里的人?”见尹波那认真样,吕大头不得不信了。
“不知道。”
“是干什么的?”老郭抬起头来问
“不知道。”
“她是什么地方的人,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你就要结婚了。你是不是在戏耍我们?”吕大头扫了桌子上的几个人一眼说。
“我们几个谁跟谁?戏耍你们做什么?”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老郭问。
“昨天晚上。”尹波毫不掩饰地回答。
“昨天晚上认识,今天你就说要结婚。你这是西餐里放花椒,麻外国人吧?”吕大头说。
“信不信随你们去,反正我要有女人啦。”尹波把剥好的虾放进嘴里说。
“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出去就交桃花运啦?”
“我干什么去?你以为我只会去那些舞厅歌厅找红嘴鸥?就不会干一点正经事?告诉你们吧,昨天晚上我就在医院值班。”
“这么说你是看上你们里面的病人啰?”
“在没有认识之前她是病人,现在她是我媳妇。”
“看把你美的,她同意啦?”
“我们还没有开始谈呢。她同不同意我不管,反正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好家伙,还真有点罗曼蒂克的味道。你这么喜欢她,她是干什么的心里总不会一点谱都没有吧。”
“昨天华夏商场门口发生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有人还传说龙门县农民暴动,上面开始还准备调动周边的武警来平息这件事。后来听说你老汉在现场说了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就把事情解决了。人们还说这次群众闹事打伤了不少人,你说的病人是不是在现场被打伤的?”
“我还得感谢那几个城管人员,要不发生这种事,怎么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我还听说事情的起因主要在那两个姑娘身上,这是真的?”
“管他妈真的假的。这事我还得叫我老汉给我媳妇报仇,好好收拾收拾那几个光长眼睛不看人的家伙。”
“说实话,像我这样从来不管政治的人我都觉得有点过分了,这些人是该教训一下了。”
“我听说像昨天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只是那些农民没有闹起来罢了。昨天那些农民不知是哪股筋不对,为了两个农村姑娘,竟然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我说小波啊,姑娘是农村的,她长得再好看你也不能去找农村的呀!”
“你看你们这群狗模熊样的东西喷的是什么狗粪,兜里有了几个钱,说出话来像叫花子吃了一顿饱饭,就把自己当老爷了。农村的怎么啦?女人嘛,就是一件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好穿的时候捡来穿穿,觉得不合身不好穿了,重新买一件不就得了?现在是啥年代,还想一件衣服穿到老?”
“哦,原来你小子是烂胃烂肠,里面装的是满肚子的坏水呐”
“啥好水坏水的,老实说,现在我一想起那模样我这心就要蹦出来,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娶回家去。”
“这姑娘真有哪么迷人?”
“说来你们可能还不信。不要说她的长相、身材有多迷人,就是她的每一个毛孔运动,都可以展现女人那特有的性感。嗨,算了,别提这事了,提起这事我就有些坐不住了。今晚这酒就喝到这里吧,我还要回去给老汉汇报。不管怎么说,这事还得给老汉说一声,得到他的同意,该走的程序还得要走。”尹波说完,用一副又得意又傲慢的小眼扫了一眼桌子边的哥们,把搭在椅子上的白大褂用右手轻轻一提,顺手搭在穿着红底白条衬衣的肩上,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哥儿们,拜拜。”
尹波走出餐厅,一股浓浓的乌江风潮掠过眼前的一座座高楼,一下向他迎面扑来,使他凉爽得有些过了头。他在闪烁刺眼的霓虹灯下停住脚步,希望用他那狭窄的胸膛去收揽从城市上空送来的所有凉风,好让这热得让人发晕的夏浪永远离开自己。他站立了一会儿,打算拦一辆出租车赶快飞到老汉身边把自己埋藏了十多个小时的、实在让人憋不住的那件事告诉给老汉。本来嘛,现在已经是除毒品之外没有啥不敢开放的开放时代,在个人问题上再没有什么需要让父母拿主意的事情了。更何况自己还是重庆医科大学毕业的人,父母哪还会管你要谁不要谁?但这件事不同,对方是农村姑娘,父母会同意吗?父母不同意就不会拿钱,大人不拿钱又拿啥把美人弄到手?他原打算今天下班就回家的,可吕大头几个家伙非要请他吃什么大龙虾,不来吧,几个又是多年的哥们,伤了和气不好,来吧你看现在……
“师傅,坐车吗?”他正想人非非,一辆红色奥拓出租车“嗤”地停在他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车子有些犹豫。这奥拓车都是人坐的?小得让人坐在里面喘不过气。这龙门县的人真他妈的穷得都让人穿不上裤子了,出租车也他妈的这么小。可是不坐这馒头大的小东西又怎么回家?他把没来得及放在值班室的白大褂提在手上,像小偷钻狗洞似地钻进了车子。
车子来到政府门口刚停下,他就急不可待地下车往大门里跑。
“师傅,你还没给车钱呢。”司机用哀求的口气把他叫住。
“给!真他妈的扫兴,这么几个臭钱也忘不了。”他从身上掏出十块钱,转身来到车旁将钱朝车窗砸了进去。
“这是你给的钱,臭不臭你才知道呢!”司机回敬了他一句。
尹波想把气洒在司机头上,可司机已经发动汽车一溜烟留下一团臭气走了。
“妈,老汉还没回来?”尹波进屋把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冲着正在看电视的母亲问。
“他哪天不是这样?你又不是不晓得,不到睡觉是不回来的。”
尹波甩手来到黑色沙发前,从紫色茶几上倒了一杯冷开水洗胃似地倒地嘴里,刚在沙发上躺下尹红文就进了家门。
“爸,你怎么又在这个时候才回来?”尹波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本杂志边翻边说。
“开会。”尹红文身穿一件黑色短袖衫衣,提着公文包走进书房。
“我就不明白,现在你们这些当官的除了开会、文件、陪客、喝酒、美女外,还会干点啥?”
儿子看着父亲的背影说。
父亲把公文包顺手丢在书房写字台上转身回到客厅毫无表情地反问儿子:“你说领导除了你说的这些事以外还应该干什么?”
“是啊,你们这些头头脑脑除了开会文件外,确实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这种官啦,我看当起来也太舒服清闲了。”儿子坐直身子斜着双眼瞄了一眼侧边的父亲。
父亲没有回答,和儿子争论官场上的事没啥意思。儿子也不想把无关痛痒的话题拿到这无关痛痒的场面来练嘴。今天晚上他有自己的重大主题。这个主题要是展现不彻底,不深刻,就会是癫疙宝吃豇豆,悬吊吊的了。但要表现这个主题,从什么地方下手呢,总不能直奔主题吧。他一边转动大脑一边拿着电视遥控器摁来摁去,摁着摁着,摁到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时不动了。电视上正在对华东一个违法征地,克扣征地补偿事件进行暴光。他看着看着,灵感一下上来了:“爸,昨天城管人员打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问这事干啥?这也是你管的事吗?”
“看你这话说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问都不能问一句了?你知道吗?那个姑娘后脑勺缝了五针啦。”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忘了,我是外科医生,病人就住在我们医院,伤口还是我亲自缝的。这些城管员也太下得毒手了。不过,从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上看,你就不会回家种红薯了。外面有人在夸你呢,如果你的态度不坚决,说不定这事会闹得更大。现在人们就在等你怎么去实现你的承诺了。”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用这种口气给你爸说话!”母亲责备儿子。
“又怎么啦,他在外面是副县长,难道在这一百六十平方米的小笼子里也要耍县长威风?再说我也没说爸怎么的,我是在夸我爸呢!”尹波希望用这种口气把父亲的官架子先压一压。这样也许对后面的事情要好办一些。
“我说小波啊,你平时不是不关心政治上的事吗?今天怎么关心起与你毫不相干的事情来了?你心里不是又在耍什么花花肠子吧。”父亲凝神地望了儿子一眼。
小伙子听到这话,觉得时机已经来了,应该进入正题了。他把话锋一转:“爸,妈,我要结婚。”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父母同时吃惊地问他。
“我要结婚。看你们两老急的,好像我要跳楼似的。”
“你前不久把重庆的那个姑娘吹了后,没有听你说过又另找了一个呀,怎么就这么快要结婚啦?姑娘是干什么的,让你这么着急?”母亲不放心地问。
“反正我只知道她是农村的,其他情况目前还不清楚。”
“什么,农村的?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堂堂一个大学本科生,天底下摆起那么多城市漂亮姑娘不要,怎么就要去找个农村的。你找农村的,我这县长面子往哪里搁?”父亲嚯地站起来指着儿子骂道。
“你发这么大的火干啥,农村的怎么啦?我找的是漂亮,又不是找工作,找票子。难道我们这个家养一个农村人还养不起?真是的。”儿子也不示弱。
“听你这口气,是不是昨天被打的那两个姑娘中的一个?”母亲问。
“妈,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我进病房第一次看到那个姑娘,我就被她迷晕了。不管你们同不同意,反正我这辈子是非她不娶,而且要越快越好,晚了就被别人抢走了。如果你们不让她进家门,我就一辈子不讨婆娘,你们看着办吧。”尹波以硬碰硬。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你是癫子脑壳翻筋斗,只知道好玩而不知道疼了。”父亲在儿子面前一甩手,气冲冲地进屋睡觉去了。
气愤归气愤,但他毕竟是自己屋里的人。尽管自己和他只是养父养子的关系,可他从小到现在都把自己当做亲生父亲看待。儿子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现在儿子有这个想法,当大人的没有理由反对。不过他要去医院看看这姑娘长的到底怎样,是天上的嫦娥下凡还是远古的西施转世,让儿子这么神魂颠倒?昨天在现场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第二天刚上班,尹红文就和秘书一起来到县医院。
“爸,你来这里干啥?”尹波见老汉从楼梯口上来,心里显得有几分慌张。
“你带我去看看……”他本来想说去“看看姑娘”,转而一想立即改口说:“去看看伤员的伤势如何?”
尹红文在儿子尹波的带领下来到三0七病房,只见里面的两张病床上各躺着一个姑娘。两个姑娘的额头上分别包着纱布,左边姑娘的纱布上还透出暗暗的红色,看来这个姑娘的伤势还不轻。他的目光刚移到伤势较重的姑娘脸上,就知道儿子看上的是谁了。姑娘虽然睡着了,胸部以下还盖着白色被单,但整个表情给人的感觉是微笑的。脸蛋透明滑嫩,嘴唇薄而透红,睫毛黑而浓长,还有那高矮长短恰到好处的鼻梁和高高隆起的胸脯,真是比嫦娥还要嫦娥,比西施还要西施。难怪儿子一见就放不下了。此时此刻就连自己也有些神情恍惚。他在床边看了姑娘一会儿,顺手从尹波手里拿过病历翻了翻,只见里面的两个姑娘一个叫徐双秀,一个叫丁秀花。当他看到两个姑娘的家属签字栏里分别签着徐大根和丁高国时,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把病历递给尹波正准备出门时,右边床上姑娘的问话使他站住了。
“你不是那个当官的吗,你们把打我们的人抓起来没有?”秀花想起来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前天到现场处理事件的那一个,平躺在床上睁着一对大眼睛看着尹红文问。
秘书见病人开口说话,赶紧来到秀花面前指着尹红文说:“这是我们龙门县的尹副县长,他今天是代表县委、政府来看望你们的。”
“看望不看望的有啥用?我是问你们该抓的人抓起来没有。”秀花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非要打破沙罐问到底。
“这个……你们放心好了。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尹红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出门走了。
尹红文本不愿开这门亲事,但经不住儿子的死磨硬磨,最后只好答应了。
双秀从医院回家的第三天,尹红文就把媒人派到徐大根家。徐大根听到媒人要把双秀说给尹红文当儿子媳妇,心里有几分犹豫。他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告诉对方考虑一段时间再说。媒人走了以后,徐大根自己也感到纳闷,双秀不是和沙焕好上了吗,怎么在媒人面前自己对女儿的婚事又犹豫了呢?不就是为了保住山上的那几棵树,要找一个比隔壁的势力更大的靠山吗?尹红文既是副县长,又是自己的老同学。有了尹红文这个靠山,看你丁生发这个小小的副乡长今后还敢不敢欺负自己。
徐大根拿自己女儿的婚事作为解决社会关系问题的工具的想法也是从书报上来的。他虽然在农村当了几十年的农民,可时刻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城里人,是知青的身份。他经常从村长那里找一些已经变了色的书报拿回家看看。看的东西多了,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他认为,自从人类出现人与人之间,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对立关系以来,解决这种对立的最好方法之一就是婚姻。要不然怎么会有王昭君北嫁匈奴的事?不过他也从一些书报上看到,把婚姻作为解决矛盾的方法,这种婚姻多数又是失败的。这种失败的婚姻一旦发生,其对立双方的矛盾会更加激化。但是,当他想到自己为了保住山上那几棵树,跑乡上,跑县上,跑法院,跑了三年也没有跑出结果时,媒人第二次登门就把双秀的婚事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