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是偶然,那是凌晨六点,我走进了人民公园。此时,街道上除了偶尔滑过的一辆出租车,城市还在宁静之中。公园里的路灯刚刚熄灭,树,草、花,还有穿园而过的一条小渠,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衣。
宁静,只有宁静。风的翅膀轻轻抚摸着树叶,树叶在歌唱。歌声划皱了黑的平静,由远及近,汇成一种潮声,绵延不绝,就像大海的波涛。这种声音和那条流动的小渠水协调一致,公园所有的生灵都支起耳轮,聆听着这天籁的歌声。树涛,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一个词,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词,如果不算,就算是我的杜撰吧。
我在大海边欣赏过汹涌澎湃的海浪,在河畔静静地凝视过河水翻卷的暧昧而缠绵的浪花,在山中聆听过激越而浪漫的松涛,但在城市欣赏这风吹树叶发出的涛声还是第一次,这是一种久违的声音。是巧合吗?抑或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场清晨的心灵之盛宴?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阵雨,不算大,也解决不了大地的干旱,却带来了这个夏天非常难得的一个清凉的早晨。在这个夏天,炎热是主题,雨水是一个稀罕之物,风虽然时不时都在城市上空游荡,但却带着很重的让人躲之不及的悬浮物,还有呛鼻的尘土,人们心中向往的那点清凉和美好常常被吹得无影无踪。人们在炎热中急速地行走,就像奔赴一些不得不去的盛会,脚步匆匆。我常常思索的一个问题:是风在驱赶着人们放快了生活的步伐,还是生活迫使风带来那些人为造成的,而又不愿意看到的景象?在这个早晨,我想起了莱蒙托夫,想起了他的那首《争论》的诗歌,这首诗歌写于1841年,两座大山的对话暗示了人类向自然索取是应当引起人们的关注和思索的。仅仅一百六十多年时间,自然环境的巨大变化使“人天对抗”的观念转变成了“人天和谐”,这位伟大的诗人,他用预言般的诗歌发出了人与环境和谐的先见之音。
黑的公园,树涛惊起了一只睡梦中的鸟儿,尖厉的叫声划伤了汹涌而来的树涛。叫声在黑夜中盘旋一圈,向更深的公园深处落去。鸟影消失后,皎洁的月光从树影中漏下来,心的涟漪和月光一起摇曳不停。此时,一缕清新的薰衣草香漫过我的呼吸。是的,是薰衣草的味道,它来自城西不远的田野,这样的日子里,正是薰衣草收割的季节,花香只有在纯净的空气中才能够传播得很远。薰衣草一直都是爱情的象征,关于它的传说在这个夏天有许多版本,也演绎着许多有关薰衣草爱情的故事。然而在这个早晨,我对于薰衣草的认识却有了前所未有的最新的发现,它似乎不仅仅代表着爱情,它的象征完全应该取决于一个人的心境,它的对于爱的表达应该有一种内涵更博大,外延更丰富的对于亲情的爱,这是一种可以超越爱情的大爱。我不能确切知道亲人与亲人之间是不是存在着某种心灵感应,特别是在那种紧急情况下的感应,但是我却感应到了一个灵魂在昨天夜里来到了我的眼前,他是来向我作最后的告别的,他是我的三十年仅仅在两年前见过一面的弟弟,他刚刚跨入而立之年。就在前一天,一个意外的事故使他离开了人世,也就在昨天,我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这种疼痛让我彻夜难眠。于是,我空前早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我想起了人生命运的多舛,想起了生命的无常。当远在上海的妹妹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的无奈更多于悲伤,也许是年龄的增长,也许是世事已经使我的情感逐渐麻木。但在这个空气纯净的早晨,清凉的树涛送来的薰衣草香使我体味到了一种特别的对于亲情的思念。薰衣草本身是一种有着灵气的植物,它不应当仅仅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的象征和表达,更应当是浓缩了人生和人类大爱的灵性之物,要不它怎么会在这个早晨唤醒我深藏于心底血浓于水的思念呢?
那位提着一只鸟笼走进公园的老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鸟笼中传来优美的鸟鸣。一时间,鸟声大作。树涛在晨曦中渐渐淡去,清凉弥漫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看见,东方的启明星下,一颗耀眼的星星正在飞越千山万水,它将落在一个叫启东的城市,同时到达的还有一个人的永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