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我终究是个心软的人。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副铁石心肠,很小时候,当我看见乞丐总会有莫名的自责感,总感觉他们衣衫褴褛孤苦伶仃,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虽然那时小的根本还不懂什么叫责任,但是每次看见乞丐端了个破碗婆娑地晃到我身边时,眼眶都会有泪,然后看他们走远时拉着爸爸的衣角“爸爸爸爸,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而爸爸每次都是笑着对我说“因为他们懒啊”。“懒就会这样吗?”“对啊,懒就会这样,所以没有人喜欢他们啊。”然后我就不说话了。
因为我觉得我也懒,有时懒得写作业,有时懒得刷牙,有时懒得吃饭前不肯洗手,但是我却不用整日灰头土脸,不会居无定所,还有人疼有人爱,所以就特别同情他们。每次走过他们身边,不管他们是否注意到我,我都会取出一两个硬币来为我的那份同情和懒散作个交代,然后低着头羞着脸快速离开,怕与他们有什么眼神交流,看出他们眼睛里对我的感恩和感激,那时的我不知道有种职业,叫乞丐。
后来长大了一些,我知道了乞丐这个职业,知道了一些他们的招数和伎俩,但我总想,任何职业应该都会有一定的职业操守,哪怕我遇到的所有乞丐都是职业的,但当他们的瓷碗或者烤瓷杯里发出清亮的响声的时候,他们也付出了自尊和坚持,有付出就该得到回报,所以我仍觉得我扔出的硬币只是这个世界物质交易的一部分,我得到了我的心安与踏实。
甚至看到有才艺的,还会多给一些,因为他们是劳有所得,有一次看到一个大爷闭着眼睛在那稳稳地拉着一曲,气定神闲,心无杂物,顿时很感动,觉得体现自己对劳有所得支持的最佳机会来了,立刻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块打车钱,感动地塞进了他跟前的烤瓷杯,他突然睁开眼睛,停下拉着弦的手,双手合十对我表示感谢,我压抑着内心澎湃的欣喜和自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可是他停手的时候,悠扬的二胡声还在飘扬,直到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按了一下什么东西。我承认,那一刻我是诧异的。
后来,我走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回到了家。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长大了,大到起码我感觉已经可以分辨出他们的欺骗和伪装,可我还是会扔出一两个硬币,不为别的,习惯了。
所以有时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无论曾经多天真烂漫或者苦大仇深,时间长了,事情多了,一个个动作反复重复,一个个心情反复调整,只要适应自己的生活,泪一擦,心一横,不痛不痒的,该咋样就咋样吧。
所以我心软,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习惯归习惯,心软归心软,但是深恶痛绝的事,还是不敢一笑泯恩仇。我知道我是会被左右,思路不坚定的人,可杨娜不是。
所以我发短信给杨娜,把她叫到了这里。
看着杨娜踩着一双足以踩死任何人的高跟鞋,披荆斩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大的足以遮下脸的墨镜架在头上,我突然就觉得尘埃落了地,气血归了心。
“小弟弟,什么情况啊。”杨娜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整了整她的藏青短裙。
“你是?”
“我是他姐。”说着,杨娜抽出了一支烟,处变不惊地点了起来。
“她姐?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她还有个姐。”
“怎么,你们孩子会叫爹了,还是准备离婚要打证明,家里情况调查的一清二楚。”
杨娜气定神闲地在葛天面前吞云吐雾。
“好吧,姐,我是……”
“哎,别乱认,我是叶露她姐又不是你姐,跟你不熟。”
“那露露她姐,我跟露露很早就认识了,这次我来是想让露露原谅我,我们能从新开始。”
“现在想到露露了,早干嘛去了,贱马想吃回头草?晚了!”
这时一个男服务员羞涩地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不许抽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娜,脸涨得通红。
“那我掐了。”说罢,伸出手臂,一松手,那大半截烟“呲”的一声,灭在了葛天的杯子里。
“我跟你说,放手的东西就不是你的了,不要再厚颜无耻,腆着脸去要,早知如此不舍,何苦当初傻bi。”
杨娜说到这,嘴角微微有些颤,可能突然就有点感同身受了。
葛天盯着杯子里浸湿的那大半截烟,一动不动。
这时,那个涨红了脸的服务员又过来了,只是手里端着个汉堡,脸红到了现在,一直不退,讲话吞吞吐吐,可能是被杨娜桌下裸露的长腿给晃晕了。
“小姐,这是你要的汉堡。”
“不是给我的,是给他的。”杨娜看着葛天。“小弟弟,吃饱了快回家去吧,社会太险恶,不适合你。”
她理了理大腿上的裙摆。
“不要怪姐无情,只是啊,看多了,见怪不怪了。”
边说边放下了墨镜,拉着我的手,慢慢起了身,回了头,扬长而去。我看了看始终低着头,盯着杯子的葛天,纹丝不动,似乎还处在杨娜给他的惊恐和留白中,费力地参着那半支烟里的学问。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收起了波澜,平复了晃动,阳光,绿柳,湖面,噤若寒蝉,又动如脱兔。
就我而言,杨娜绝对算得上女中豪杰,世外高人,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一群自认为武艺超群的武林高手在那为了名利正在厮杀,就在难解难分电光火石时,一个路过的老翁就睁了下眼,挥了挥手,那些高手们全都吐血倒地,一脸惊诧地看着她,然后她笑了笑,捋一捋胡须,甩下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随后扬长而去。
当然,一样的深藏不漏,一样的盖世神功,只是多了一双大长腿,和一对傲人的双峰。
“好妹妹哟,你傻啊!”坐在杨娜的车里,感激的看着杨娜,听着她的谆谆教诲。
“人家都那样对你了,还见他干嘛。”
“我就是有点懵。”
“现在醒了吧。”杨娜看着还有点发懵的我,心疼地笑了笑。
“他舍得放,你就不要舍得留,女人的尊严比男人更重要,知不知道?”杨娜轻轻捋了捋我的头发,握了握我还冒着汗的手。
“好了,散散心去吧,我们去放松放松!”
车子慢慢驶入了暖暖的斜阳里。
活久了,就会发现世上会有很多对立的事,有正面就会有反面,比如有些事对我而言是伤疤,而有些事则是止疼愈合的药水;有些话是利刃,手起刀落,道道入骨,而有些话则是护甲,时光如水,助我无坚不摧;有些人是包袱,无法寄存,压抑一生,而有些人则是车票,没有起止,带放你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