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只孤单的蟋蟀在进行它每天的鸣叫。
单调、原始、落寞、不知疲倦而又不被听见。
在一个小山村的角落里,一间瓦屋的后山上。
它是一个微小的发音装置,有声源和扩音器,
声波传得不远,只被一只刚好歇息在那里的
耳朵听到。就像这间屋子不远处的一位老去
的女人,不夸张,不活跃、不说话、不走动,
蟋蟀一样地停在一个小山村的角落——一间
瓦屋的床铺上。蟋蟀的声音是嘶哑的,但你
听不出它是伤感还是欢欣。它只是每天蛰伏
在一个看不见的土堆里。这只蟋蟀度过了它
生命里的多少岁月没有人知道。它从前是否
也有过稚嫩的声音、向往、想走出那个土堆
的愿望,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是否曾嗓音
迷人地说话,是否有过稀里糊涂、快快乐乐
的生活,是否把生命里最好的部分,献给了
应该给予的人,没有人知道。蟋蟀在寂静里
固执地弹拨它古老的琴弦,也许,只是一种
本能的驱使,没有目的、计划,不需要推敲,
没有必然要高扬、转折或终止的理由。那个
女人在寂静里曾固执地挺起高耸的乳房,像
两座山丘。她白晳的手叉着腰,而她如丝的
曲线,在美妙地流泻。没有缘由,没有对象,
也不需要诱导,没有上升或沉落的命运作为
牵引。蟋蟀在深夜里不在意缺席的雨或晴朗
的夜色,像沿着一条小溪漂流的河水一样不
表现苦闷,没有卑贱的狂热,也没有绝望的
呼喊、表白。那个女人被时间悄悄侵蚀,像
一条无声地流向大海的船,没有风在飞,也
没有具体而坚实的岩石刺穿船底,只有无边
的单调和毫无特色的麻木。蟋蟀的声音在这
寂静的夜晚,突然停住,让我想起那个女人
在某个日子的深夜悄悄逝去。明天她在世间
的一切都会在棺椁抵达墓穴的深处时,戛然
而止,就像这只蟋蟀在某天,或某夜的某个
瞬间,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土堆里,消失不见。
2011.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