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抬头看到,轩辕泽正由自己左侧而下,不知何时,二人的轿辇已经并排一线,此刻二人一左一右同步而下,步调倒十分有着帝后之合。
只是云清看到,在轩辕泽下轿起身的一刹那,对自己投来的目光似乎不善,一时理不清缘由,也不及细想,便在凌歌的搀扶下下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当云清站到轩辕泽身边时,前面按字排行的王公大臣俱齐声跪拜,声势绝对比在西华门前还有浩大。
“众卿平身!”两手平展,轩辕泽帝王之气尽显。
于一年前相比,这次他浑然天成的皇帝威严早已盖过底下一片震慑住底下众臣,当之无愧为一国之君。
而云清只是双手轻拢于身前,面含微笑,端庄而典雅地维持着一个皇后该有的体态。
微风轻卷起二人衣角,翩跹舞动,霸道而缠柔,带起随风轻扬的发丝,展现出一副绝美的帝后朝见图。
“谢皇上!”待众人平身,云清这才注意到,何若婉已先自己一步下轿,此刻正站在轩辕逸与轩辕墨玉等皇室成员一排,左右各由一个宫女扶着,纤弱的身子似乎不胜风起。
只是,在她平身时,一双原本温柔的眼却对云清投来一束无比阴厉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妒意,明显到让云清根本无法忽视。
然而在她看到轩辕墨玉一脸的抑郁表情时,忍不住目光一闪,差点笑起来。
幸好此时有礼部侍郎上前朗诵礼部准备好的洋洋洒洒一大篇礼诵,她才可以不被众人发觉,身为一国之后的她,竟然在此等肃穆场合有着如此的好心情。
只是,旁人不注意,却不代表没人注意。
一直幽幽凝视着云清的轩辕逸,此刻见她含笑的眼神,不由俊眉一拧,又一次狠狠地瞪了云清一眼。也让云清很是莫名其妙,不知他今日为何总是不断瞪向自己,似乎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似的。
她记得,自那晚与他分道而行之后,自己便再也没有得罪过他呀!难不成,他为那次自己随口多说了几句话,便至今怀恨在心?
“礼毕!众朝臣叩长头跪拜!”礼部侍郎张大人念罢诵词,便扑嗵一声,率先长跪伏地,身后众人闻声也跟着跪拜下去。
“请帝后躬身祭拜列祖列宗!”礼部尚书姚林从人群中走出,手捧一方墨册,上前立到帝后身侧,先躬身一拜,而后大念祭词:“太极无常,八卦万端,三皇五帝,文德武昌,世代繁衍,齐家治国,清中秉璋,破石灭鼎 …”
常乐与凌歌分别点燃一柱香递到皇帝与皇后的手上,由二人双双上前,端插于香炉中。
而后帝后同时对着祭坛深深鞠了一躬,有祭祀太监撒起漫天纸钱,微风轻起,漫天黄白之物俱随风飞扬。
伴着繁复祭词,在此时特有的气氛下,不觉让人心底沉怅。
“先祖勇猛,战场无双,爱民护国,为吾圣皇,取之有道,治国有方…”姚大人声音沉重,朗朗而诵,那哀沉的声音此时盖过一切尘土,在皇陵前悠悠环绕…
云清望着远山那绵延不绝的皇陵祖墓,一种沧然的心情油然而生。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一生戎马,驰骋沙场,为的便是守家护国,开疆拓土。其中的风光与辛酸又有几人知?
唯有那短暂的荣耀为后辈千秋记载,可百年后却只剩这一方黄土,终是长眠于皇陵之下。
唉,人间三月天,清明祭奠时,却也难怪,世人唯孝为先,终生不忘祖制。
“…世代拜祖,弥之高仰,同根同源,举国荣光!”半晌,姚大人念毕,便对着皇陵长身一跪,同身后众人一样,静拜先皇。
祭祀队伍传来一阵轻声诵歌,伴着特有的敲器击物之声,所有宫人同时撒动黄白纸钱,天地一下子混沌不清起来。
“先祖在上,后辈子孙(子媳)轩辕氏(云氏)--泽帝(云清)拜见列祖列宗!祈求先祖佑福我天阙国万民世代繁昌!”
皇帝与皇后分别端起祭台上的酒水,对着皇陵遥遥一拜,而后将酒水洒于地上。
而后,在一阵诵经礼佛之中,皇帝从袖中掏出云清准备的祭词锦卷,开始念诵祭词:“天地玄黄,盛世未央,文明始祖,薪火相传。和平天下,同运兴昌,和睦百姓,社稷安康…”
云清眸子一抬,忍不住疑惑地看向身边的轩辕泽,却见他俊容凝淡,神情专注。
正不得其解,却听他声音一沉,接道:“燕影斜飞,花红柳绿,春风骀宕,序属三春。何处清明?波澜如泣,霏雨似沥,清明一阙播离歌。此时节,魂断处,烛纸烟飘,哀思阵阵,不绝如缕…”
此祭词一出,底下众人纷纷动容,一为应景,二为今年的祭词,竟然如此的诗情画意,又让人感触良多。
倒不是说众人不敬先祖,只因前些年那些让人乏味甚至快听出茧子的冗长祭词,让众人早已听厌。
开篇听听或许还有些沉重的感觉,可是再继续,底下伏拜的却除了那些守旧古板之人外,其他人能进耳的已经不多。
可今年皇帝的祭词却与往年有所不同,而且味道清新,让人耳目一新,纷纷竖起耳,认真地听着。
云清眉头一敛,发现此时轩辕泽念的,又变回自己所作的祭词,难道方才,是他即兴加上的吗?
如果是,那他的才华真是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怪不得他对自己这番祭词只道出尚可二字。
“纷思如烟,入长空,神达旷古,心游太虚。千秋功罪事,丰功焝耀筒编,骏烈千垂宇宙,唯与天地无极,共日月并存。生灵命运,只是少数人操纵之悲欢离合;梦想桃花源境,只在文人的酒醉中落英缤纷…孰为祭文,当为情祭。因芸芸众生,多为执念;大千世界,总归一情。大情,为国为民;小情,心灵执着。何不借酒,洒向这坟前花,墓前树,了却恩怨无数…”
随着皇帝朗朗的念诵,便是礼部众臣与翰林院一众学士都竖起了耳,讶异于皇帝今年如此令人吃惊的祭词。
当真是既诚又雅,分明是感动众生的祭词,却又有让人不可自拔的诗词风韵,一时不少人竟听得痴了。
越往下念,皇帝的俊眸也越加深沉,之前他仅是粗看一眼,不想细念,却是一字一句都充满了从容清雅的韵味,让人欲罢不能。
此刻他心底的震憾与底下跪着的众人几乎无异,只不过,底下的一众人中,知道是云清所作的不多。如知道,怕是此时早已有人惊叹出声。
“远山苍苍,水云深处,只留惆怅。身于山前辗转,看微风卷春,天地弥散 … 死者长已矣,存者永怀悲。情堪忆,恩堪记;先烈祖训,当常记!俱往矣,惟望天下众生和平,而后则天下太平!”
一首冗长的祭词念毕,所带来的不是众人的昏昏欲睡,却是人人微抬起头,有些痴怔地看着年轻的皇帝将之收入衣袖,洒酒抛钱,祭奠先祖。
又是一阵器乐敲击,云清亦朗声念起自己的祭词,其音清澈,透着几分空谷黄鹂般的悦耳;与轩辕泽适才低沉醉人的嗓音完全不同,却更加让人屏息而听:“慎终追远,不忘先人。杨柳风过,落花如雪,拂袖还沾衣,一时间惟语哽咽。人间花雨间,缓声清吟…”
与皇帝的大气磅礴不同,皇后的祭词多了几分女子的情怀,却同样深思幽远,让人倍感清新。
一时天地一片清静,除了偶尔的鸟鸣与山风的轻呼,似乎时间已然静止。
云清念诵期间,轩辕泽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她,听着她如此出色的祭文,心情起伏。
从来没有发现,她竟然是这样清静的一个女子!每一个字,每一句词,都带着浓浓的忧伤。虽说是为应景,处处又添了一份别情。
他知道女子素来心思细腻,伤春悲秋是常事,在婉儿的诗中,也每每看得到女儿家那种空穴来风的轻愁。
只是,在云清的词文中,却是无比的大气与淡然,似乎,早已看尽天下苍茫众生。
她,为何会与一般女子如此的不同?
“何处可寄?一份隔世追思,惟借浮云遮眼。谆谆教诲,犹言在耳。但客心流水,随缘天涯,念千里孤坟,何处凄凉画卷?”云清声一沉,思念起香魂早逝的娘亲。
虽然娘亲的音容笑貌她早已记不清,娘亲给予的温暖,却让她一生永记。
只可惜,今日她不能亲至娘亲的坟头上一柱香,只能借此祭词,祭奠于她!
当云清念及此,在底下一直冷眼跪拜的云天海却心房一颤,一种难得的思念也随之涌上心头。
然他抬起头,看着云清与她娘很是相似的背影,却是眉眼一敛,面色越加深沉。
“昔者已静,生者未央,是非功过且化云烟…皇天后土,功被遐荒,雨露既濡,曷胜感慕;时空殊隔,英灵尚在,唯唯上香,稽首百拜!”云清念毕,默默闭眸半晌,而后再度遥遥一拜。
“功名入尘土,千秋永长存。请所有天阙子民给列位先皇,一叩首!”主祭祀经筒一摇,双手张开,一袭大红的衣袍立时随风张扬,刮出呼呼之声。
音落,包括轩辕泽在内的所有人俱是应声对着身前祭坛一拜,将头叩于自己手背之上。
如此三叩首,大典终于礼毕,云清也终于可以动一动几乎快麻木的双腿,转身站定。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片皇恩浩荡中,众人在轩辕泽与云清的身前站立起来,而后在常乐高唱“恭请圣驾起驾回宫”时,护立在祭坛两端的御驾宫人立时齐齐往轩辕泽身边涌来。
凌歌与碧桃也迅速走向云清,百官依旧静立御驾前,恭送帝后上轿。
此时,云清突然看到身前不远处有人射来一道怪异目光,抬眸却看到那竟是爹云天海正在看她,眼神中,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
心思一动,她尚未理清爹的目光有何意义,却突见眼前银光一闪,一种强烈到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清冷光芒,快生生地向着自己身旁飞刺而去。
“啊!”底下有人发出惊呼,轩辕泽亦是心头一惊,本能的反应便是抬手去挥。
“当!”说时迟那时快,旁边有人飞起长剑一挡,已经适时地挥剑击开那支银色暗器,也让轩辕泽得以侧身一闪,再度避过另外两支慢了一分的凌厉暗器。
而后他衣袖快速一卷,只听“刷刷”几声,立时扫落紧随其后雨点般射来的几支黑色飞箭。
“护驾!”慕容冲身形一闪,身影已是快如闪电般飞身向着暗器击发处掠去。
“保护皇上!抓住刺客!”段青冥俊眉一凛,身体便紧随慕容冲之后,向远处树身飞去。
四周的御林军执剑而上,团团护住皇帝与皇后,有目的地向着龙辇移去。
众臣也是惊慌一片,宫女太监中有人吓得失声尖叫,情形早已大乱,许多人只能向有御林军保护的地方聚来。
“皇上,皇上!”何若婉惊慌失措,身边的两个宫女早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呆,此刻也不知被人群冲到了哪里。
她提着裙摆拼命地挤向轩辕泽,大声地哭叫着。
“娘娘小心!”凌歌与碧桃紧紧地护在云清身侧,小桃红原本离云清较远,此刻看着御林军护着皇上、皇后向着御辇而来,不由在担忧中安下一颗心来。
“朕在这里!婉儿别怕!你们都让开!”听到何若婉的呼喊,轩辕泽心一动,便发现了她。当下心一柔,无比怜惜地向她伸出手,也让众护卫识趣地让开一条缝可以让何若婉挤到皇帝的身边。
一扑进轩辕泽的怀中,何若婉便哭得花枝乱颤,轩辕泽紧紧地搂着她,小心地带着她往龙辇而去。
云清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本想远离他们,无奈所有御林军与太后带来的侍卫偏偏将二人紧紧地护在圈内,让她想闪身都不易。
“小姐!”碧桃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让云清看到,她正对自已投来安慰的目光。
微微一笑,云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在意。侧目看向碧桃时,突然瞥见后方不远处有黑影一闪,跟着便见一个戴着邪异金色面具的人动作快得恍如鬼魅,眨眼间便再也不见。
而在那一眨眼之际,云清却看到对方邪异的面具下,似对她扬起让人骇然的一笑,跟着便见金光一闪,一支细长的金针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之下,快速地向轩辕泽后颈刺去。
“小心!”云清心头一跳,那束金光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来不及细想便挣脱碧桃的手,用尽全力撞开身旁的轩辕泽,让他一时分不清状况,条件反射地扬手便一掌印上她的后心…
“噗!”
“小姐!”
“娘娘!”四周一片混乱惊叫,云清只觉胸口一热,一股腥甜之味直逼喉头,她忍不住“噗”一声,鲜红的血液便如同一束妖冶的花一般,直直喷出体内。
再加上方才中针时心口一麻,她此刻只觉全身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光,再也无法支撑,软软地向前倒了下去。
“该死!”耳边一声愤怒的低吼,云清只听到碧桃和凌歌的惊呼,而后大脑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接住,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清儿!”一直冷眼旁观的轩辕墨玉眼看着云清吐血,当即骇得心头一跳,想也不想便飞身掠过众人头顶,伸手一把接住云清倒下的身子,眼里的火焰几乎可以燃烧一切。
他紧张地抱着绵软无力的女子,看着她毫无生气地闭着眼睛,一种失心的声音让他几乎疯狂。
他看得分分明明,云清是为了救那个人而中的针,却没想到那人非但没有感激她,竟然还如此狠重地伤害她,竟将她伤成这样!
抬起头,他不顾后果地狠狠地瞪着那个伤害云清的男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此刻轩辕泽一定会死在他的目光之下。
“护驾,快快护驾!”四周的御林军心中大惊,身体已经更警戒地将保护皇帝的圈围得更紧,人人自发地护着轩辕泽与皇后向着龙辇而去。
其中有人暗自无比憎恨地看向险些造成皇上遇刺的罪魁祸首--华妃娘娘!若不是她,他们也不会松开一丝防线,方才的意外差池也绝不会发生。
说来,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都给朕让开!”一声怒吼,震摄四方。
所有人全被皇帝如此的暴怒吼声而怔住,便连被他突然放开的何若婉都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止了抽泣。
“皇兄,快将皇后送至朕的龙辇。夜鹰,快去将随驾御医带来!”冷冷地盯着轩辕墨玉半晌,一种无声的气流在空中相互撞击,让周围的人全被这两股冷凝的气势盖住,竟然一时全都呆立着不知所措。
而后皇帝俊眉一凛,二话不说便率先向着龙辇飞身而去,竟然连一旁的华妃都没有带上。
身后侍卫这才反应过来,立时心神一提,护着皇帝而去。
紧紧地抱着怀中已经昏迷的人儿,轩辕墨玉的拳心捏得“咯咯”作响,周身的衣角也临风起舞,似乎被施了定身法而无法动弹。
稍后看到被夜鹰带来的御医已赶至龙辇,他终是俊眸一沉,快速向龙辇飞奔而去。
“皇上…”何若婉呆呆地留在原地,原先的害怕和恐慌变成一阵无底洞般的深寒,让她指甲不觉中深陷入掌心,整个人仿佛被风干。
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而将自己遗忘了?
不会的,他一直深爱着自己,绝不可能将自己忘在这里的,一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