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有只手不停地拍着我的脸颊,急切地呼喊着:“妈!妈……”我从昏迷中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门窗大开着,自己躺在冰凉的地板砖上,丈夫躺在离我不远处,身边流淌着一片亮晶晶的尿水。在这生炉子的冬夜里,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把搂住儿子,泪流满面,百感交集。
还有什么触动能比死而复生更让人刻骨铭心的呢?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人的一生其实挺短暂的,正像小沈阳在春节晚会小品《不差钱》中所说的:“眼睛一闭一睁,一天过去了,呵。眼睛一闭没睁,这辈子就过去了,呵。”假如这一次没睁眼,一生就画上了句号,而且是活蹦乱跳的两条生命。细想想,这是多么可怕多么痛心的严重事件啊!让火炉子里冒出的气体夺去生命,怎么说也是轻如鸿毛!在二环之内即将告别用蜂窝煤取暖过冬的前夕,在马上就要实行煤改电的前夕,假如揪心扯肺的事件真的发生了,岂不成了地地道道的冤屈鬼!
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吸高压氧、服药外,总想干点平日里想干不敢干、想干又舍不得干的事情,试图从自己以前的生活模式中走出来,那怕是走出一小步然后再退回去。
平时有两个小小的嗜好,一是喜欢在舞台上表演民族舞蹈,二是喜欢有感而发地写点东西。看到跳舞好、写作好的人,就想磕头拜师。虽然在他们的粉丝队伍里有我不多没我不少,但我依然单相思地忠实地做着他们的老粉丝。有幸结识一位大作家,当他对我有所帮助时,我感激地差点涕泪横流。碰巧那天捂着疼痛难忍的耳朵,从高压氧舱里走出来,遇到了这位对我有过帮助的作家朋友,大难不死意外相见,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我冲动地走向前,鼓足勇气想拥抱一下我心中的偶像。近了,更近了,我的勇气在一分分减少,我怕自己的冲动吓坏对方,又怕被对方认为吃错了药,神经出现故障。当面对面站定时,我只是平静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死而复生的事一字未提。转过身,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这个怯懦的胆小鬼。
活了半辈子,作为一个长得有模有样而且非常爱美的女人,我始终不舍得为自己购买一件质量好点的时髦服装,更不曾做过一次美容。身边有的姐们怀揣上万元的美容卡,经常光顾美容店;有的姐妹们逛商场,一次就拎回好几件漂亮衣服,价钱蹿到了让我颇受刺激的四位数;有的姐们羊绒衫多达十几件,当内衣替换着穿。我羡慕过,眼馋过,却始终舍不得为自己购买一件。丈夫听了我的想法,立即带上现金和卡陪我去了商店。站在五彩缤纷的羊绒衫跟前,目击那四位数的标价,就如同看到了嘶嘶作响的电焊火花,不仅眼睛受刺激,浑身都感觉不舒服。薄薄的一件小衣服,凭什么卖这么贵?不值,太不值了!丈夫在一旁充当说客,不就一个月的工资吗,看上了哪件我交钱去。我犹豫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拽着丈夫离开了。在三位数羊毛衫跟前,我兴致勃勃地仔细比较着,反复试穿了几件,均以不好看的理由放弃了。转了一圈,空手而归。回家的路上,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对己还是一个吝啬鬼。
到邮局取回了200元的稿费,破例没有塞进抽屉里的信封。几十年了,我们两口子的工资取回后,都是随手放进信封,包括平时发个什么小钱儿也都如数塞进去。谁花钱,谁去信封里边取就是了。我不怎么会花钱,除了买个裤衩背心什么的,超过50元的东西就得拽着丈夫一起去,怕自己不识货,怕自己上当受骗。因此,放进抽屉的钱,大都是通过丈夫的手花出去。我平生第一次萌生了攒点私房钱的想法,并已付诸行动。当稿费攒到两千元时,我攥着它在房间里打转转,放到哪儿都觉得不踏实。瞒着丈夫存点自己的稿费,竟像做贼似的忐忑不安。我看着手中的钱自言自语:不会花,要它干什么?再说了,丈夫一向鼓励我学着去花钱,我还有什么理由存私房钱呢?我把两千元稿费塞进信封,将实情告知丈夫,心情立马变得轻松了。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天生一个不会花钱犒劳自己的傻娘们。
骂过之后,对自己这副傻样子,并非十分讨厌。傻就傻吧,让傻人学精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生活中精明女人已经很多了,我还有必要再往那个队伍中挤吗?
2009年3月5日《北京青年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