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可怜好月如好人,我欲招之入窗户。人言明日当大暑,君看繁星如万炷。
夏入大暑,火伞高张,流金铄石,纵使姬大将军这样横行朝野的人物也不得不对老天爷低头。长安城内仿佛火炉一般,从下至上的散发出炙热,烘烤着滚滚紫陌红尘,无事的人们在白日里的午时都不愿出门,飞禽走兽更是躲进深山老林避暑,整个长安城的大街上寥寥几个商贩也热得无精打采,似是随时都会晕倒过去。
将军府内,姬诡褚正躺在后院枕江阁里的凉榻上乘凉,他身旁有五六个侍妾伺候摇扇,端茶倒水。这枕江阁虽不大,却四面环水,阁里的四壁都摆着工匠专门为其设计的冰凌围屏,以供夏日避暑而用。姬诡褚吃下一颗侍妾喂来的冰镇葡萄,却突然发起火来,“呸,这葡萄已经不冰了!”他将葡萄吐了出来,怒道。
一旁伺候的侍妾听此,立刻吓得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将军,这是早上才从地窖里拿出的冰镇葡萄,可能天气太热,放到午时已经不冰了.。将军饶命,臣妾立刻再命人去拿冰的。”
“呸.。。”姬诡褚又吐了一口,似是要吐尽不冰葡萄的味道,不耐烦道,“滚到暗牢里做下人去吧,好好学学该怎么伺候男人。”
门外则有一帮侍卫应声而入将那侍妾拉走,那侍妾一路哭泣,却无一人敢向前为她求情。说是在暗牢里做下人,其实就做姬诡褚养的杀手们供以消遣和慰安的女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自然是人人避之,生怕连累到自己。
姬诡褚皱着煞星眉,扫了一眼身旁剩下的几位侍妾,更是厌烦,挥手示意她们滚远点,然后自己闭上眼不知想着什么。或许因为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得多,那冰凌围屏融化的速度竟比往常要快上很多,原本要一天才融完的围屏,今个竟然才到午时就融得只剩一半了,那围屏融化的水,滴答滴答的顺着工匠专门设计的沟渠流入枕江阁旁的水榭里,水声叮咚悦耳,但在姬诡褚的耳里那声音却如噪音杂乐。当他将要忍耐不得这流水声时,门外突然有侍卫禀报,谋士费俊山求见,姬诡褚挥手示意叫费俊山进屋。
随即,一名青衣白面的谋士入屋觐见,他俯身叩首,抬眼看了看姬诡褚一脸不悦的样子,眼珠一转,立刻堆起笑脸,拱手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天有异象,将军府将有好事降临。”
姬诡褚眼都不抬的不以为意道:“哦?什么好事啊?”姬诡褚也知这个费俊山就是个喜欢卖嘴皮子、善于迎合、阴险狡猾的弄臣,能有什么好事,怕只会有是非之事。
“将军命奴才把将军府后的人家都迁走,开地以扩建新府之用,奴才已经都办妥了.。”费俊山禀道,他停了停,专门没说重点。
姬诡褚似是了解费俊山的伎俩懒得与他打迷,“嗯,办的好,你说的好事就这个吗?本将军热着呢,没其他事就赶快滚出去。”
“不,不止这个。”费俊山赶忙说出重点,生怕姬诡褚将他赶出去,“昨日,奴才在推墙挖地扩建大将军府之时,无意间在地下掘出一‘金雀’。”他专门将金雀二字强调,刻意勾起姬诡褚兴趣。
姬诡褚听此也来了兴致,他睁开虎目,睥睨着费俊山问:“此何兆也?”
费俊山兴奋答道,“昔日,舜母梦玉雀入怀而生帝舜,而今,将军喜得金雀,此乃吉祥之兆!”
“真有此事?!快呈上来让本将军瞧瞧。”姬诡褚疑道。
费俊山转忙示意身后的侍卫将昨日挖出的金雀给姬诡褚呈上去。那被挖出的金雀被放在一个上好的檀木镀金锦盒中,金雀的表面还带着泥土和斑斑裂纹,看上去似是在地底埋了很久。他边讨巧的将金雀呈上,边迎合道,“千真万确,将军大可问御史大夫,此事真假。”
姬诡褚接过那金雀,细细观察,见那金雀虽表面陈旧,形态却大气富贵,绝不是凡品,心中不禁大喜-------舜母梦玉雀入怀而生帝舜,如今,他得金雀,子孙岂不是更可称帝?!说不定自己都可称帝!“哈哈哈!确实是好事!费俊山,干的不错!朝中最近司门司监史职缺,明日我就命人给你安排,让你补了这个空缺。”
费俊山听此激动不已,连忙叩首拜谢,“奴才叩谢将军抬爱!奴才日后在朝中定为将军马首是瞻。”
姬诡褚也不听他阿谀奉承,似是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抬手唤门外侍卫道:“叫银隼来,我有事安排他做!”
门外侍卫应声而去,不一会,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走入房内,俯身拜见姬诡褚,“将军有何吩咐?”他穿着绣有银色云纹的黑色紧身杀手服,左肩上装饰着海东青羽翼的配饰,银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而气势凌厉,他脸廓线条硬朗,薄唇紧抿,唇边有细小胡茬,鼻梁高挺,星眉剑目,眼神锐利,似乎可以看穿一切,而最令人难忘的是,他右额上竟有一个清晰的“褚”字的刺字,显得他整个人冷酷而不近人情。
他便是银隼,姬诡褚杀手组织“翼”的头领。
“银隼,先前本将军一直在为扩建新府,建造何新鲜之物而烦恼,今日本将军突然喜得一金雀,心中一动,你明日起,就派人给本将军在新府之上赶造出一个金雀台来,本将军要在冬日来临之前,住到这金雀台里。”姬诡褚虽命令着银隼办事,却仍是解释给他听自己用意,似是极其倚重这个叫银隼的下属。
银隼领命道:“是,将军,属下定在冬日到来之前督造完成金雀台。”他躬身拜别,“属下现在就去安排,先行告退了。”
一旁的费俊山听此,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凭什么?明明是自己发现的金雀,督造金雀台的好差事却让银隼来做,自己却只是得了个宫里的闲职?他虽然心中有怒,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将军真是好提议!将军入住雀台之日,则是将军睥睨天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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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里的私有杀手组织“翼”,有专门一套训练杀手的方法:皆由一名老一辈杀手训练一位新一辈的杀手,教他们功夫,告诉他们“翼”里的规矩,带他们执行任务..直至老一辈杀手死亡,新一辈杀手便可接任老一辈的位置、财富和权力。这样的安排,无非是为了用最快最短的时间,训练出最好最强杀手,还命令组织里这两个朝夕相处的杀手只有上级下属之名,却没有师徒之谊。其实有点野心的人都懂其中用意-------只要杀了自己的上级,就可以继任他的位置、财富和权力!
“翼”也有一套独特的管理体系和阶级分层:在“翼”里,所有的杀手,只听从姬诡褚大将军一人下达的任务,且下达的任务必须执行和完成,没完成者一般会被当场处死;若有违背或者逃跑者,则会被“翼”里的其他杀手天涯海角的追捕,直至抓回将军府的暗牢,折磨得生不如死。“翼”里的杀手,地位和权力都根据阶级而定,高阶级的杀手对低阶级的杀手有管理权,且阶级直接由姬诡褚大将军任命,分别为高、中、低三阶杀手,高阶杀手设5人,中阶杀手设20人,低阶杀手不限。每个杀手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和功绩不论年龄和进入组织早晚都可以提升阶级。其实,想快速升阶最直接的办法有两个:一是,杀了带自己的高阶级杀手;二是受到姬诡褚大将军的嘉奖,训练新入组织的低阶杀手,但是“翼”里规定只有中阶以上的杀手才有资格带低阶杀手,能有自己专门的手下本来就象征着荣耀和实力。
墨鸦自五岁被卖到大将军府里当杀手,就是由银隼一手带大,如今他们虽然都是“翼”里的高阶杀手,且都是年纪轻轻就升到高阶,但两人升阶的道路却截然不同,据说银隼升高阶杀手时只有十八岁,他升阶的途径竟然是杀了一手带他出道的前一辈高阶杀手!他因行事狠厉果敢而被姬诡褚赏识,在“翼”中地位极高,哪怕组织中同等高阶的杀手都怕他三分。而墨鸦则是自银隼后第二个更为年轻优异的高阶杀手,据说这个少年升为高阶杀手时只有十五岁,他升阶的途径却是因为表现突出被姬诡褚看重,命他带新入“翼”的低阶杀手白凤,跳过中阶破例直升高阶。
傍晚,夕阳西斜,火红的云霞铺满天空,一日的暑气渐渐随着太阳的西落而逐渐散去,将军府后院的水榭楼阁被云霞的余光染上一层朦胧的金红色,美丽不可方物。将军府里的大部分人其实都好奇,府里杀手组织“翼”的杀手们到底住哪里?其实,他们就住在将军府后院,那片立在水榭边的假山之后,可那明明只有将军府下人们干活住宿的矮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建筑,又如何能住“翼”里的杀手呢?其实,那水榭假山的建造是姬诡褚专门找了大神官紫颜设了奇门遁甲之术,一般人都以为在那假山后只有不起眼的下人矮屋,其实只有用特别之法,就能找到藏匿于假山之后“翼”里杀手的住所。
墨鸦刚从府里巡视完,正准备回到房里,路过银隼房前,见他在屋里的案旁看着什么图纸,便在门口打招呼,“银隼,听说你今天又接了好差事,恭喜你。”
银隼也不抬眼,随手丢给墨鸦一串东西,回道,“哪是什么好差事,将军要建个金雀台,下午我命人找了工匠,预估了金雀台的造价和人力.。。你猜要多少?”
墨鸦接过银隼丢来的那串东西,一看,竟是回鹘国进贡来的西域葡萄,想来又是银隼从将军那里受赏来的稀奇玩意,他不以为意摘了一颗丢到嘴里,随口问,“要多少?”
“二十万万两黄金,一万劳力。”银隼冷声说着,似乎这人和钱要他出一般,极不高兴。
墨鸦听了这个数字也是蹙了蹙好看的剑眉,随后无奈的笑道,“这银子又不是我们掏,无需我们操心..银隼你直接到管家冯不韦那里报了数目不就好了,他那里自然会替将军筹到银子;劳力么..将军他有的是办法。”
“这个数目够朝廷中央十万禁军吃穿用度一年了,劳力还不是征兆民夫?呵,我们将军可真挥金如土,宛如神祇啊。”银隼拿起桌上的狼毫在图纸上不知画了几笔什么,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墨鸦站在门口,愣愣得看着银隼也不知在想什么,如此,两人沉默了一阵,终是被墨鸦打破了沉默,转了话题,“哎,银隼,你现在不带我执行任务,我越发觉得无趣了。”
“你已升高阶,与我同级,不需要我带了。”银隼收起了图纸将其放到桌下的竹屉里,站起身朝墨鸦走来。“我现在多单独为将军做事,你不跟着我,也许是好事。”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拍了拍墨鸦的肩膀,“我出去一趟,你早点回屋休息。”说罢便飞身走了。
墨鸦拿着那串银隼给他的葡萄,轻叹,略微担心-------自他升高阶杀手以来,银隼都是单独去完成任务了,将军似乎越来越倚重他,给他派遣的任务大都是极其隐秘而不可让外人知,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自己心理总有不好的预感。他抬头看夕阳已落入地平线,也不愿多想,又摘了一颗葡萄丢入嘴里,准备去找白凤一起分享这西域葡萄,却发现白凤那小子竟不在房里。“看来这小子今天是没这口福了,”他摇了摇头,拿着那一大串葡萄准备去找另一个人分享。
夕阳落尽,已入初夜,将军府后院的下人住所,距假山最近,最靠边缘的那间婢子房中,四壁清贫,烛火昏黄,蓝鸢正坐在案边绣着明日拿去卖的绣品。
突然间,窗户‘吱呀’一声被谁打开,夜风带着白日里余下的潮热一贯而入,一片黑羽飘然落入房中。蓝鸢抬头,看到一身黑衣的他从窗外一跃而入,身手敏捷的闪入房中,不经莞尔一笑,又是他,不过今天看上去并没有受伤,也没有喝酒,倒是很稀奇呢。
“怎么看到我这般开心?想我了?”黑衣少年开玩笑般的轻松说着,“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墨鸦反手把窗户关好,走到蓝鸢的桌前,坐在少女的身边,变戏法般,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串仿如上好玛瑙般的西域葡萄,那葡萄颗颗饱满圆润,紫红剔透,隔着薄薄的皮似乎都可以滴出水来。“专门带来给你的。这可是华公主和皇子都很难吃上的回鹘进贡的西域葡萄。”墨鸦摘了一颗,细细剥了皮,准备喂给少女。
不等蓝鸢拒绝,就看着墨鸦抬手将那颗剥好葡萄喂给自己,她的俏脸一下红到了耳根,甚至忘记了手上还拿着绣品,一紧张,绣花针扎进了自己的手指,纤细的指尖霎时溢出一滴鲜红的血滴,在少女吃痛间,一颗甘甜多汁,去了皮的玛瑙葡萄被塞到了嘴里,而素手却被那黑衣少年拿起,他将那根被绣花针扎破的手指吮吸在口中。
“以后就不要做这些了,晚上好好在房里休息。我每次留给你的银子,够你卖一个月的绣品。”黑衣少年将少女葱根般的玉指上的血迹温柔吸尽,有些玩笑的打趣道,“往后,我多喝醉几次,或多受几次伤,你多帮我几次,就能攒够银子,赎身出了这将军府。”
那葡萄甘甜的汁水和鲜嫩的内瓤仿佛像令人上瘾的罂粟,一旦入喉就无法戒掉。蓝鸢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多汁的葡萄,顿时忘记了手指上的疼痛,她又看着黑衣少年在昏黄烛火下俊美妖异的脸,更是满脸的受宠若惊、通红火热。初见少年那回,心理萌发出来的某种东西,似乎经那葡萄甘甜的汁水滋润,猛然间生长开来,蔓延包裹至她整颗内心。
“怎么总是犯傻?都不说话?”墨鸦轻笑着,将蓝鸢手中的绣品夺过来,一瞧,绣的是一对鸳鸯在水中嬉戏,他见此却故意装傻说,“这一对鸭子绣得不错,还是彩色的,不知飞的高不高,快不快?”
“墨鸦大人,那不是鸭子,是鸳鸯。”蓝鸢红着脸,顺手拿过那绣品,将那绣品收入绣篮中,羞涩道:“他们飞的不高,也不快,但是他们却止则相耦,飞则成双.。。”
“止则相耦,飞则成双..。听起来还不错,到很像如今的我和白凤。”墨鸦笑了笑,刻意避过蓝鸢如水般柔情的眸子,轻声道“只有拥有同等的速度和本事,才能飞得一样快和一样高,你说我说的对么,蓝鸢?”
蓝鸢听此,心中微微一凉,有丝丝酸楚蔓延开来,淡漠失望的“嗯”了一声,他是委婉的拒绝了自己的倾慕之意吧?刻意避过鸳鸯是一公一母出双入对的事实,却去强调‘止则相耦,飞则成双’?还告诫自己,只有拥有同等的速度和本事,才能飞的一样高,一样快..
自己终究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么?
“不早了,我回去了,葡萄送你。”墨鸦起身,对她微微一笑,摄人心魂,他走向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看门外没人,准备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嘱咐,“记得不要被他人发现了,吃完要处理干净。”语毕,便如鬼魅般隐没在夜里,独留蓝鸢一人在空荡荡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