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颠簸,总算到了地方。公交车首先停在了汽车连。也就是大姐与姐夫的单位。大姐是个售票员,姐夫是个汽车修理工。在当地也算不错的工作,山菊很羡慕。汽车连的大院很大,里面出出进进很多汽车。大多数是解放牌汽车,客车并不算多。看到这么多大汽车,山菊很兴奋。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绿色汽车呢。山菊上前用手摸摸,她稀罕的不得了。
姐夫说:“先回家去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大姐家就住在附近。这里的房屋都是一排一排的红瓦房。每家都用小木板隔着个篱笆院墙,整整齐齐的。咋一到这里,娘三个不太适应气候。感觉比哈尔滨车站还要冷些,浑身总是凉飕飕的。山菊觉得牙齿都紧绷绷地。山菊仰头仔细看,路边的树木刚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苞,北方的五月还尽在朦胧中。很快就到大姐家了。拉开一扇门,迎面屋里倒是热乎乎的。房间并不算大,一进门就看见用砖头垒成的两个小炉灶。姐夫说,平时做饭就是烧木头,大山里有的是木头。拉回来后,用大锯锯成一段一段的,再用斧子劈碎了烧火做饭用。只有到了夜晚才肯烧煤。一间大屋里有一铺大炕,能睡下四五个人。靠墙有两个大箱子。隔墙还有一个小屋,小屋里也有一铺小炕。挤挤吧吧也能睡三个人。屋子很简单,但暖呼呼的。
姐夫说:“你们歇着,我给你们做猪肉炖粉条去。”
山菊很好奇。她脱下鞋子上了炕,用手一摸炕席热乎乎的。她问大姐:“大姐,这就是你们睡觉的床吗?咋用砖头垒的呢?”
“这北方冷得很,一年四季也就四个月的暖和天气。到了三九四九,将近零下三十来度。滴水成冰。这炕有炕洞,烧火做饭那热气通过炕洞到了烟囱。所以炕平时就是热乎的。这半边墙也是空的。外边有一个炉灶就专烧这个火墙,到了冬天外边再冷,屋里是暖和的。虽然上班有时候也很苦很累,起码比咱老家生活要强得多。月月集体供应粮油,虽然有时候欠缺但还能维持。只要你肯卖力,每月还能挣十几到二十几块钱的工资。这里主要是以农业为主。一个农场几十万亩的土地,基本都分布在山里。”大姐简单说了一下这里的大概情况。
说话间,姐夫端上来大半盆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放在了饭桌上。山菊和二哥一看眼睛就铮亮,胃口大开。再看看大姐也没有敢先拿起筷子。姐夫又端出了白暄暄的大馍馍。大姐说:“快吃饭吧。”
姐夫也笑嘻嘻地说:“对,快吃饭。我做了这么多,你们使劲吃。”
山菊和二哥这下可美坏了。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多猪肉和白馍馍了。兄妹俩毫无拘束地吃了起来。半盆子的猪肉炖粉条,很快吃个精光。兄妹俩吃了五个白馍馍。
刘娣说:“看看你们俩是不是撑着了。”
筐里的白馍馍也没有剩下,看样子大姐与姐夫不一定吃饱。放下碗筷,山菊也觉得难为情。刘娣也觉得很尴尬,自言自语的说:“你姐夫做的好吃,看把你两个撑得。”
“他们正长身体的时候,能吃点好。”姐夫总是笑嘻嘻的说话。
放下饭碗。大姐就把现实情况说了一下:“山菊,你歇两天就接着上学去,怎么着也要把这两月的中学念完。新毕业的学生也好批职工。二弟,歇两天你先去山上采石场干活,你姐夫都跟人家讲好了。月月也能挣个二十几元钱。公家有食堂,自己买着吃,住集体宿舍。”刘娣一听心里敞亮很多。
到了晚上。山菊用手一拽墙上的小绳,电灯哇哇的亮堂。山菊太高兴了。晚上看书再也不用趣在煤油灯下了。娘三个在这个小炕上有点挤吧,但暖呼呼的很舒坦。
到了第二天晚上。大广场要放电影。大姐就带着女儿和山菊兄妹两去看电影。走着走着,大姐发现山菊落在了后面。回头一看,山菊蹲在地下不走了。小外甥女又蹦吧蹦吧返回来,她用小手巴啦巴啦山菊的头问:“小姨,你咋了嘛?咋不走了呢?”山菊一个劲的咯咯直笑。这时她大姐也走回来问:“你傻笑啥呢?”
“大姐,你看前边那两个人,多不要脸。那么大个闺女了在路上让男孩子搂着脖子,丢死人了!”说着说着,山菊又咯咯笑起来。
大姐一边掩饰着笑,一边说:“那是两个上海知青,他们在谈恋爱。你真是井底之蛙,没见过巴掌大个天。”山菊就是忍不住,捂着嘴巴扑哧扑哧总笑。对于大姐说的谈恋爱这个词,山菊好像不太清楚。但她似乎又明白,就是家乡男孩女孩长大了要找媳妇,要找婆家大概是一个意思吧。
由于山菊从小生长在那个受封建思潮影响深,又偏僻的农村。在山菊眼里,她们这种行为就是羞耻,就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季节到了五月中旬。那一抹的春风,渐渐吹暖了辽阔的黑土地。突兀的山巅之上,隐约可见那青青绿色。大自然用生生不息的生命,装扮着这片沃土。
山菊今天拿着转学证,跟着大姐去新学校。她一边往学校走,一边心里却担忧起来。自己是否能适应新环境?课程又是否一样?山菊内心还是顾虑重重。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自己也深深的感悟到,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无法预料和超越的。但无论如何,在任何环境中,自己都要恪守自己的思想。用不懈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到校后,山菊被安排在初中三班。班级有将近四十名学生。也有刚从外地来的几个插班生。山菊的年龄要比当地学生大两岁。她的到来与美貌引起了班级同学的注意。上午四节课,山菊在教室几乎没有说话。让她欣慰的是,两地的教材没有多大的差异。老师讲的普通话她基本也能听懂,这使得她安心了许多。就这样,山菊开始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继续了她未完成的中学学业。
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里,山菊感觉很拘谨。除了参加规定的课外活动外,她几乎很少和同学们嬉戏。几次因为家乡的口音太重,引来当地同学的发笑。所以她很少言语,总是伏案认真读书。争取一个好的成绩。受十年****影响,全国上下教育水平都基本差不多。学生知识没有学到多少,基础也很差。师生压力都很大。学生有种紧张心理。但学习气氛非常踊跃,人人都想用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到了六月初。学校进行了一次摸底测试,整个中学及格率很低。山菊所在的班级,物理就有两名学生及格。其中山菊考了六十二分。从此,她这个刚来校一月的外来学生,另同学们刮目相看。她沉闷的心慢慢开朗了许多,脸上有了灿烂的笑容。再加上一个来月生活上的改善,山菊也胖了起来。自己的梦想似乎有了规程。
终于盼到七月初。等待已久的毕业与升学考试紧张的进行了三天。一个星期后考试成绩总算公布了。以当时教育处在的状况,学校规定为一百八十分就能录取高中。山菊以总成绩第十名考出了二百二十分的成绩。当她拿到成绩单时几乎又流泪了。她转身就往大姐家跑。
自从父亲病重那两年到今天,山菊上学的路,一直是她内心一道不敢触摸的伤疤。她平日里常常说服自己不要多想,只管努力读书。今天终于看到了希望。稚气的少女之梦总算要实现了,她能不高兴嘛。此时此刻,山菊焕发出特有的青春气息。
山菊跑到家时,大姐和姐夫还没有下班。她先说给了母亲。刘娣苦笑了一声说:“好是好。丫头,要是你父亲还活着,说啥也要让你上高中。可眼下恐怕难了,你二哥都二十二岁了。妈年纪大了,又不能出去干活,这两月咱娘俩饭量又大,每月供应的粮食都不够吃。你姐和姐夫俩人工资加一块五十几块钱,一家大小全指望这点工资。你没有看到,最近你大姐与姐夫总吵嘴吗?”刘娣无奈地又将现实唠叨了一遍。
山菊听着听着脑袋嗡嗡直响。转身一头扎进了炕上叠好的被子里。刘娣看着山菊,只有无奈地唉叹了一声。
山菊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大姐与姐夫身上。吃过午饭后,山菊拿出成绩单,递给了大姐。大姐看后,也长出短气了几声。又使劲的往上翻翻眼皮说:“这学你还能上吗?上完高中你万一考不上大学,还不是要下来干活吗?看看家里现在的样子,月月供应的粮食都不够吃。你要非想上高中,就写下个保证书,保证你能考上大学。我借债供你。保证不了,就别上了。秋天批个职工养活自己吧。”山菊听后,如五雷轰顶,她彻底绝望了。
姐夫温和地说:“让她上那里算那里吧。”
刘娣含着泪说:“中学毕业了,下去干活吧。”
山菊手里拿着的成绩单,顺着她纤细的手滑落在地。她推开房门,跑了出去。一口气跑了一千多米。一个人坐在一棵大杨树下,一种钻心的痛撕裂着她的心。任噙在眼角的泪水,花啦啦地流进了嘴吧,也流在了山菊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