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十分柔软,照得广德城里的行人心里都十分舒坦。好些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巨贾懒洋洋的躺在阁楼里,俯瞰着城里的过往客商。就是一些长年深锁闺阁的美人俏妇,也都悄悄的开了窗子,偷偷地打量着路过的英俊男子。
这些英俊的男子多半是些修士,尤其是成为了天修的男子,顾盼之际神采飞扬,举止之间飘逸潇洒,也不知夺走了多少佳人的芳心。
在映月街的某一处,一个年轻的男子手持折扇,目光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不停转动,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的脸很白,身着一袭比脸更白的长衫,一副书生打扮。长衫的衣襟微微拂动,他的神情也微微变化,有时皱眉,有时摇头,直到他看见不远处走来两个少年男女,他才点了点头,朝他们走了过去。
“咦,小兄弟,你的手被人打伤了?”
“呃……是的,你是谁?”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小兄弟,我复姓欧阳,一生痴迷琴艺,为琴而生,故而名为琴生。”年轻男子折扇一挥,大冬天也不怕冻着。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不懂琴,告辞!”
“小兄弟,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年轻男子伸手一拦。
“为什么?”
“我方才看见你,心有所感,脑中得了一首曲子,非要弹给你听不可。”
“我说了我不懂琴,你非要当我是牛吗?”
“小兄弟,你就当做做好事吧。我是个琴痴,这个痴字,自古以来是最不讲道理的。如果你执意不听,我心中便抑郁不安,不出三日,恐怕便要吐血身亡了。”
“说得真吓人,可是我真的不懂琴,帮不了你。”
“不懂没关系,我的琴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越是不懂琴的人,反而越能明白琴音中的真谛。”
“我们还小,听不懂的,告辞!”
“如果我告诉你,有人曾因为听了我的琴音,原本不亮的天根突然亮了,你信不信?”
“我……我没听过怎么会信?去哪里听,我们可不能走远了。”
“里面早已准备了点心茶水,你们可以进去稍坐片刻。”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手里的折扇朝旁边的小院一指。
这两个少年男女正是杜昂和苏青青。
杜昂手上有伤,不敢往人群里挤,苏青青只好陪着他在外面走走。徐夫人早被徐英拉着钻进了人堆里,哪里还寻得到他们的影子。
杜昂和苏青青在街边逛了会,也不敢走远,这时,一个名叫欧阳琴生的年轻男子将他们拦住,非要他们去听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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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跟着欧阳琴生进了小院,只见开阔的院中一棵青翠的云松下放着一架古琴,琴前丈许放着一方小桌,桌上有些精致的点心,他们见院中并无异样,心里都放心了不少。
“这人怪里怪气,我看他多半是骗你的。”苏青青小声道。
“他能一眼看出我的天根不亮,总是有些本事的人,我们就听一会,没什么关系吧?”杜昂道。
“我爹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们还是小心点好,这里的东西可不能乱吃。”苏青青还是很担心。
杜昂点了点头。
一红一绿两个待女奉了茶,年轻男子在琴前坐好。杜昂问道:“欧阳公子,我才想起来,你为什么见了我会心有所感,还谱了一首曲子,这实在有些奇怪。”
“因为你比较怪!”欧阳琴生笑道。。
“啊?我哪里怪了?”
“你衣着打扮,天资气运都很怪,受伤的模样怪,身后背剑的侍女也怪。”
杜昂听他把苏青青说成是自己的侍女,心中很不好意思,又觉得很好笑,偷偷看了苏青青一眼,见她也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我倒觉得你自己怪里怪气的,你怎么反倒说我怪了?”杜昂觉得对方像是在数落自己,心中有些不服。
“我自然也是个怪人,再说,人越怪才越特别,越有价值,倘若都和其他庸人一样,普普通通毫无亮点,那还有什么意思?”欧阳琴生哈哈大笑。
杜昂觉得有些道理,对他的信心也多了一点,心道,说不定我一听他的曲子,天根真的能亮起来。他心中有些着急,却装作漫不经心的道:“好啦,你快弹琴吧,我们不能在这待久了。”
欧阳琴生双手一抬,按商引宫,说道:“你们最好闭上眼睛,用心聆听,方可领悟曲中妙义。”
杜昂闭了眼睛,侧耳倾听。
苏青青环视了一周,心道自己天根早亮了,听不听无所谓,还是在旁边看着好。
琴声轻轻响起,如清风徐徐,又如细雨绵绵。但杜昂非常紧张,一心要听清楚琴声中的真谛,却发觉琴声越来小,几不可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渗出一颗颗汗珠来。
苏青青在一旁看得奇怪,这琴声柔和婉转,为何杜昂却听得如此痛苦?但她又不敢叫醒他,只得在一旁跟着着急,不知不觉中,也跟着眯起了眼睛。
琴声渐响,忽如阵阵旋风盘旋而上,忽如股股湍流绕涡而下,两人脑中也跟着一阵天旋地转,再后来,便什么也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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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哥,青青姐……”
清脆的叫唤声传入小院,也依稀传入杜昂的耳中。他感觉又有点醒不过来,潜意识中又默念了一遍《明识经》,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欧阳公子早已止了琴,跟那两个侍女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他们见杜昂醒来,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欧阳琴生笑着迎了上来,问道:“你听了我这曲子,感觉怎样?”
“不好不好,乱七八糟,听得头痛死了。”杜昂摇了摇隐隐作痛的脑袋。
欧阳琴生听了也不生气,叹道:“可惜可惜,虽然你心性不行,但意志却也不弱。我这曲子因人而异,你……”话没说完,院门被一个小姑娘推开。她看见杜昂坐在桌边,也没管旁人,叫道:“当当哥,原来你们在这里!我在外面嗓子都喊哑了你们也不理,真是急死我了!”
“我刚才好像睡了一觉,咦,你青青姐怎么还没醒,你快来叫醒她。”杜昂还是觉得有点头痛。
小姑娘自然是徐英,她刚才似乎听见杜昂的声音从小院中传出,才大着胆子闯了进来。门边的徐夫人向欧阳琴生行了一礼,却并没有进来。
徐英一边抱怨一边来到苏青青的身边,用力的摇了摇她,又凑在她耳边叫了好几声。只见苏青青的秀眉越皱越紧,然后猛然睁开,两手不由地往徐英身上使劲一推,口中兀自怒道:
“你们这些面具魔鬼,我要杀了你们替爹娘报仇!”
徐英的小身板往后一翻,狠狠的摔了一跤,呆了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苏青青听到徐英的哭声,眼中一道红光一闪而过,才如梦初醒,随即很惊讶的看着徐英,问道:“小英妹妹,你怎么坐在地上哭?谁欺负你了?”
徐英听苏青青如此说话,心中更是怕的厉害,忙往徐夫人怀里一缩。徐夫人也是刚刚跑进来的,见苏青青如此反常,强定心神,沉声道:“青青,你扶着当当,我们回去再说。”
苏青青的异状杜昂全瞧在眼里,心想这欧阳公子人怪曲子更怪,还是早点离开得好。他听到徐夫人这么说,忙道:“欧阳公子,你的曲子很是玄妙,只怪我自己笨没听懂。告辞,告辞。”
“小兄弟,多谢你肯听我的曲子,让我得尝所愿一骋心意,再会。”欧阳琴生笑嘻嘻的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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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昂一行人出了大门,院中两个侍女又凑了上来,红衣侍女道:“公子,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年龄都对,就是生辰不对。那个小侍女的潜质倒不错,不过意志力太弱,那个小子意志力不错,偏偏资质和心性都很差,算了算了,让他们去吧!”欧阳琴生有些无奈的道。
绿衣侍女朝红衣侍女瞟了一眼,说道:“公子英明,那少妇不施脂粉,神情中却有一股贵气,恐怕不是寻常人。”
“怎么不是寻常人?明明就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你难道看不出来?”红衣侍女气道。
“姐姐,我说的不寻常,显然是说她的丈夫不寻常,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我们戏班岂不就暴露了吗?”绿衣侍女的声音又娇又脆,慢慢说道。
“广德城里那几个灵虚派的弟子能管什么事?我们这么些年也做了不少案子,他们可曾查到过一丁点线索?”红衣侍女依旧不服,嗓门有些大。
绿衣侍女还要争辩。
“红绫绿绮,不要再争了。这个月来往的少年很多,我们不用急。”欧阳琴生朝她们挥了挥手,回身坐到琴边,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情。
刚才那少年为何能这么快从昏睡中醒来,难道是自己的琴力不够,又或者那少年的意志真的很强?
阳光穿透云松落在他身上,细碎的光点晃来晃去,将他的表情烘托得有些诡异。
他身边的两个侍女早已自行离去,过了不久,那名名叫绿绮的绿衣侍女又领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进来,柔声道:“这便是我家公子,只要你用心听琴,天根一定可以亮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