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洗衣服呢,大妹打电话来说跟我借两百元钱,我说啥事啊,她不言语,我说那就上来吧,没必要打电话啊。在公用电话亭要用一块钱,她用钱很节省的。这种情况似乎有点破天荒,因为在我工作后的这几年还是第一次,由于继父得了一场大病,欠下了许多钱,我忙于还账,已是债务累累,她知道我没有余钱,所以平时即使吃干腌菜汤泡饭,她也从没在我跟前诉过苦。
大妹和我同母异父。但是两个妹妹里面大妹和我关系最好,小妹体弱多病不说,脾气刁蛮任性,也许正应了那句“皇帝爱长子,老百姓爱幺儿”,继父总是把爱的天平倾向于小妹。继父对大妹的态度在我的身上同样可以体现出来,他对我俩总是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我许多时候不能忍,就和继父吵,而大妹和我不一样,小小年纪的她似乎看不到太多的哀愁,却都攒在眉宇间,面色黧黑得可以明显看出是缺乏营养,沉重的草篮一年又一年把她本该秀颀的身体压得几乎有点佝偻了。
一次她和小妹为一件事争执,刁蛮的小妹不分青红皂白拿起碗就给了大妹一下,额头上的血瞬间流满一张秀丽的脸庞,把小妹吓得傻在当地。从医院包扎回来,疤痕留了下来。清楚地记得继父回来后仍然责怪大妹,说她作为大的居然不让小的,明白真相的我觉得这十分的不公,但是我说出来的话,继父更不愿听。
每次看到大妹头上的疤,就有些隐隐的痛在我心里涌动。相貌是一个女孩子的第二生命,继父居然还忍心去责怪她?于是对小妹的印象似乎就不好了起来。还好不断长出的头发遮住了那块疤痕。大妹撩开头发照镜子,我从镜子里看出她的悲苦,她叹气,然后把镜子轻轻地放下,生怕惊扰了什么东西似的。
母亲在大妹6岁时从家里出外,从此未归。于是未成年的大妹承担了母亲这个主妇所要做的全部家务。她不会缝补,于是一针一线地跟奶奶学,而她却又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每拆一次被面,她都要用她纤细的手小心翼翼的捏针,尽管这样还是被针刺得鲜血直流,那时她10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在城市里,还会在父母膝前撒娇,但是妹妹却会缝自己的被子了,虽然针脚歪歪扭扭。那时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买一个被套给大妹,有了被套把棉絮直接装进去就不用每次都用针缝了,妹妹的手也就不会被针扎得鲜血直流了。可惜这个愿望在我领到自己挣的第一笔钱时,已经没法兑现,大妹结婚了。而她是用她自己的钱买的被套,这个愧疚一直埋在我的心底,我希望大妹不要认为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小的时候,大妹和小妹一起玩,哭声最响的是大妹,不是谁打她的缘故,而是继父特别交代要她看好小妹。她想回家了,但是倔强的小妹却偏不回去,她就去拖小妹,俩人僵持着,先是大妹大哭起来,接着小妹哭,哭声更响亮,最后挨打的是大妹。记忆中大妹苹果似的小脸上时常挂着泪痕,小小的我觉得上天真的不公,但是继父说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可不存在什么偏心,可我仍然坚持认为:十个手指伸出还不一样长呢,他对大妹如此刻薄,还说不偏心!
大妹读到初中毕业就回家了,我知道这是继父的意思。因为他一直都把大妹当作烧火做饭的丫头使唤,这让我想到《杨家将》里的烧火姑娘杨排风,但是比较之下大妹的处境还不如杨排风,大妹在家里面是没有地位的,比如向继父要一分钱她都要斟酌半天。记得她第一次来月经,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本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当她十分难为情甚至隐晦地告诉我时,我不清楚她忍受着怎样的尴尬,我利用生理课本中学到的一点简单的生理知识最终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叫我代她要点钱,去买卫生巾。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意思表达清楚时,继父的眼光像审贼一样让我惴惴不安,他或许以为我要钱是为别的什么勾当,我的汗都急了出来,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可怜的妹妹,我真不知她当时忍着多少委屈,心里的自尊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大妹终于结婚了,我由衷的替她高兴,总以为她解放的日子到来了一样,虽然继父把他们结婚的礼钱几乎尽数扣下作为了私房钱,但是她毕竟可以独立了,真应该为她庆祝一下。不曾想苦日子似乎才开了头,妹夫的不成器更加重了大妹身上的担子,结婚不久妹夫就对我说:“哥哥借我点钱给我买辆三轮车吧。”我十分信任的把钱给了他,但是车子买来了,钱却一文不见赚来,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看到妹妹孱弱的身子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安,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妹夫依旧睡在车上晒太阳,晒完了太阳摆龙门阵,龙门阵摆完了玩牌,太阳落山时回家。每天日上三杆时还蜷缩在被窝里。
远在外地工作的我对于这些,听到耳里,烦在心里,但是拿这个妹夫还真没辙。妹妹看不下去了,她似乎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做了决定,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要开三轮,我一听吓了一跳,连自行车还没学会就弄机械的东西,我为大妹捏一把汗,但是熟悉几天后大妹居然可以去拉人了。但是县城里坐车的大多是拉货的客人,一见妹妹瘦弱的样子,大多去找别的车去了,加上大妹不善于招徕,生意仍然清淡。更不幸的是妹夫在村子里开车还擦到了一位老太太,又赔了好大一笔医药费。
“哥,这两百块钱,我一定还你!”妹妹保证似的告诉我,眼里噙着泪水,我说你就不用还了。接着我问什么事,莫非撞着人了?她摇头,泪水往下掉——她不出声,我的潜意识中有不祥的预感,继续追问,但是她依然不出声。
后来我知道妹妹得了肾积水,她不想让家里知道,所以才向我借钱。两百块,对这病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我叫她赶快去治,钱我出。但是电话里她一再强调没事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听到这些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