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小心才走上这条荒径的,以前我一直像怕踏入一个难圆的梦境一样不敢涉足这里,除了人们常说的这里有碗口粗的大乌蛇制造出的恐惧外,我更怕的还是走上这块土地时,会触摸到一些历史的隐私。也许当所有的人该忘却时,唯有我还在为它聒噪。这种感觉宛如突然揭开别人家的新娘盖头,总会让人很颤栗地面对已经剥开的历史。
这儿在本地人的口里被很随意的称为“糖厂”,小一点的孩子是没法在真正的视觉上认可它曾经的热闹和繁华,这繁华的梦境而今已深掩于地下,老一点的还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也很少提及它的过去。往往都是在“糖厂啊,以前怎样”时突然打住,我听到的历史,似乎都是断节的。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得人们不忍在谈话中去碰触这伤疤一样的历史,却越发让我感到兴味盎然。我根据听到的零星的断节走上了去荒原的路。
踏草寻迹。裤脚粘满了无数的鬼见愁草针。注目脚下的同时,又仰首望了下天空。忽然见到那棵肆意生长的大树上有一个堂皇的鸟巢。当人的繁华落尽时或许就该鸟儿来传递一些荒芜的声音了吧,否则这儿真的会变得死寂了,一个堂皇的鸟巢在天空中给我苍凉的心里注入些许的暖意。巨型的烟囱上还有一群鸽子在和我对望,有的还在上面不时的梳理着羽毛。这些和平的使者也许没有梦想过有这么一天能站在这宏伟建筑的顶端傲视世界——这是怎样的一种傲然和不驯,仿佛鸟中的王者鹰,它们以一种王侯般的气势俯瞰着脚下的一切,将所有的威仪和风度毫无掩饰地传达给我。此刻我甚至感觉人在一群鸟儿的面前是渺小的。或许是我站在鸟儿的土地上吧!这儿似乎已经不属于人了,想不到这儿的主人居然在今天换成了虫蚁和鸟儿。迎接我的也是这些看似弱小的生灵们,但它们或许不在意一个不速之客的贸然和无礼。
残墙里伸出的柿子,火红地燃烧在额际,很痛!今天乃至将来也许这份摇曳在风中的火红和飘零将继续下去。但那个站在树下等待柿子成熟的孩子,今天还会像我一样来看看吗?已经没有人理会这儿的丰收和喜悦了。而今那坠落的柿子将作为虫蚁的盛宴,醉倒我脚下的这个世界。花木公司的院里疯长的花草似乎已掀破了瓦片,枝叶伸进了窗棂,毫无顾忌地凝视着屋内的一切。我发现这儿生活着的都是坦诚的生命。一种忘怀得失的快意生存以及和谐相处,不知当时的人们有没有这份与世无争的坦然和宁静?
前面就是糖厂了,疾走几步上前去,但抚摸到的仍然只是斑驳的字迹。一把生锈的大锁在两扇铁大门上僵硬地躺着。我清楚它的梦想:一直梦想有人敲开它沉睡的心。可惜等来的却是我这个不速之客。看来它也只有随这块土地慢慢老去了,我理解它的这份冷漠。透过满地的芳草我似乎在追寻什么。哦!那不是一棵枯落的甘蔗吗?它也许没想到自己的命运是在肢解它的地方营造自己的一枝独秀,孤芳自赏。我努力地想:越过墙是什么?如诗人郭小川着意营造的甘蔗林吗?那片带着夸张绿意的生命之林在哪儿卧倒了呢?风儿拂过万顷纱帐的呼啸声威在哪?恍惚中我把断节的历史穿了起来。那绿色无垠的阔大瞬乎间又展现在了眼前,我迷失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我的呐喊很快就淹没在了狂吼的歌声里,“坎坎伐檀”般的劳动歌声穿行在我这个不速之客毫无防备的心里,刹那间陡生狂澜。我知道我的迷失和这劳动者的“语言”有关。那刻我只想做一根在道旁兀立的跳舞草。
再朝远处眺望我的目力不及了,那儿是天和山接壤的地方,那白云是遗落的烟雾吗?那烟雾裹挟着甜吗?所有的甜蜜怎会在遥远的天际流云里?
不忍再看了,对着失落的雄歌有谁能够和李后主一样低吟浅唱。感伤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了。
再往前是两扇木门,门上还来不及归去的“喜”字耷拉在风里,这儿也许门庭若市,这儿或许欢声笑语,那对新人不知怎么离开这里了?他们怎么没有转身去粘好那即将飘逝的喜字?起风了,明天就是冬至了。再往前我似乎真的要把这里所有的一切抛开了。
也许我会在一个冬日喝上几口老酒再来这儿和所有的一切合个影。再用苍凉浇灌一下脚下这块龟裂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