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来传达老太太话时,夏氏同慧姐儿闻言都有片刻失神。
“干娘,像是祖母想我了,我去那边了。”慧姐儿道。
夏氏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打量了赵妈妈几眼,看得赵妈妈略微不自在起来才转了视线。
“我去前头打听打听轩哥儿,你自去便是。”夏氏转身走了,慧姐儿这才跟着赵妈妈往老太太那边去。
和尚们吹灯拜忏,行香放灯,施食散花,跑五方,整整又闹了三昼夜这丧事才算是歇了。
待到第七日,由楚晋章打头,由乳母抱着轩哥儿捧了灵牌,文哥儿抱了走在后头,一路吹吹打打将秦氏葬到楚家祖坟。
楚家祖坟甚远,老太太称病不便来送的,夏氏却因不放心跟着一道。
原本夏氏外姓人,不便前去楚家祖坟,但她跟着一众女眷去了,乔氏也不便多说,只快要进山之时楚晋珉才让夏氏暂且侯在山外,等仪式完了再一道回京。
进山之后由僧侣念最后一次超度的经文,诵经声中八个大汉稳稳将棺木放进事先挖下的方坑中,又由数个婆子埋了几坛子秦氏生前所惯用之物下去,再由那几个大汉一铲铲把那土给填了。
慧姐儿整个过程都只站在女眷后头隐隐瞧了个大概,心里如潮水漫过,脚下却恰巧踩着一尖锐石头,整个人重心不稳却不敢轻易倒下,因为不知会被风浪卷到何处,彷徨无依却又因举目四望独自支撑心酸难耐。
“娘,你放心,我一定守着弟弟让他长大,一定找到外祖一家,一定也不让爹爹娶旁人。”慧姐儿死死忍住,指甲几乎插进手心,不敢流出半滴眼泪,只心里默默道。
轩哥儿忍耐不得,站在秦氏墓前,抱着灵牌,张开了嗓子使劲儿嚎,大有把娘从坟里哭出来的愿景。
慧姐儿抬头望天,轩哥儿的哭声中,她眼前似乎浮现秦氏的笑颜。此后,怕是再也无人能像母亲那样支撑着她们姐弟长大......
“干娘,我有事与你说。”慧姐儿一出返回便走在众人身后,因着大家一贯不将她放在眼里,乔氏也不知在思虑何事便也没发现她走在队伍最后。
此刻一出山,她便同一直在等她的夏氏一道落后众人一仗远说道。
“嗯,干娘听着。”夏氏以为慧姐儿又要调皮,想着怕她方才见了秦氏入土之景心头难过,便笑嘻嘻矮了身子凑个耳朵过去回道。
“我没有失忆。”慧姐儿趁机小声道。
只这句话却让夏氏如遭雷击,面上的笑意蓦然僵住。
“干娘,我没有失忆,我装的,若是不这样我跟弟弟怕是躲不过娘头七之后。”她早就想到老太太既然对她们一家如此恨之入骨,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着无爹无娘,两人又还小的时候,正是时机。
“慧儿,你....受委屈了。”夏氏想着这孩子假装失忆之后,便是秦氏灵前也未哭过半分,整日里言笑晏晏,似乎没心没肺,就为瞒过老太太她什么都忘了,也不记得自己亲娘了,可又要怎么的忍耐才能不流半滴泪。
“不,干娘,为了能让我们姐弟好好活下去,我什么都不委屈,如今说话不便,慧儿想求您一事,便直说了。”
“你说便是。”夏氏瞧了一眼前头又开始嬉笑谈话的众人,压低了嗓子点头道
“近日不管我做了什么,老太太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我瞧不懂,但是实在心头没底,我想让干娘帮我想个法子让老太太定下心来不杀我。”
夏氏点头答应。
定北侯夫人夏婧琪闺中身为亲王嫡孙女,自小便得前皇后娘娘、圣上宠爱,御旨亲封山阳县主,做事自来简单粗暴。这些年来嫁给定北侯也是千顺万顺,这个风格自然没改,于是她又一次简单粗暴了。
这之后的事儿还是慧姐儿搬到寿康堂住后的第三天,夏氏亲自来瞧她给她说道时解的惑。
话说那日夏氏回了定北侯府找了定北侯写了张拜帖送往三皇子的靖王府,到了第二日,三皇子回帖答应见定北侯,却是她一人赴约。
“弟弟,您这府里该添位弟妹了,否则要见你都不方便。”因着前皇后的关系,她同这弟弟一向关系极好,便也说话随意。
“姐姐笑话了,您府里头侯爷的拜帖不都是您随意处置,哪里不方便了。”三皇子对着个姐姐也一向随意,打趣道。
夏氏拿眼轻嗔:“行了,我也不跟你扯,说来我倒是要找你帮个忙。”
“姐姐说来就是,只我这冷落皇子还能帮上的一定都帮。”三皇子自嘲一笑。
近日北疆密探来报,北疆大捷,失去的四座城池已经收回两座,我军势力大好,正等趁胜追击。于是他父皇一高兴,就想起来这个出力很多的皇子是他最最不喜欢的皇子,所以他今日才能这么闲听个小曲儿喝杯小酒顺便会会这个姐姐。
“这事儿你还是可以帮上忙的,我瞧着你这些年长进许多,像是有那么几个御史言官也算是你的人,你让他们说几句话可好?”
“这倒不难,可你们家侯爷也能做的事何必要我来?”
“一来我们侯爷还不到站队的时候,二来侯爷哪里有弟弟本事,可以把那折子直接放到皇上手中御览。”
夏氏从来都知道这个弟弟是要夺那把龙椅的,不说那位置究竟有何妙处,单单为着这些年来皇帝对前皇后、对他所做的事也是定要夺的,她深受前皇后之恩自然要把定北侯送上三皇子的船上。这几年随着三皇子长大羽翼渐丰,御书房里的奴才都有安插他的人,可是皇后一派的人也不傻,安宁候府这几年旗帜鲜明支持皇后之子早就算是那边的人,在整个京城甚至都不是秘密,也就只有他可以让御史上书之言不会被埋没了。
“姐姐这些年倒是一点没变,只不知这回姐姐要护着的是谁?”
“我那干女儿,也是你表侄女,楚晋珉嫡女。”
“是那姑娘?说来那****去吊唁表嫂,瞧着也无甚怪异处,难道另有隐情?”三皇子十分惊讶,若是当时晓得根本不用夏氏出面,就楚晋珉的面子足以让他插手。
“那老太太是心狠之人,楚晋章也不心善,你以为她能让她活到你表哥回来为止?”夏氏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一撇却极尽表达了她的鄙视之意。
“可我那日同她说话,见她从善如流,老太太目光和善,虽我不信,可也没想着会有性命之忧。”三皇子奇道,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虽小小年纪却已与当年在益州时,那在父母膝下撒娇卖痴的姑娘大相径同。
“这便是慧儿聪明之处了,她以失忆为借口拖住了老太太那颗欲望之心。”
夏氏点到此处,长期被阴谋浸染的三皇子立即恍然大悟,抚掌而笑:“大有乃父之风!妙!甚妙!”
慧姐儿后来听闻却是抹了把冷汗,这不过是一招险棋。她在赌,就赌老太太那颗争强好胜,欲望不止的心;赌那张占据了父母所有优点的脸;也赌整个楚氏家族的欲望。
三皇子正被他父皇架空,闲得蛋疼的时候来了这么一件有点儿意思的事,效率十分之快,当天送走夏氏便回书房分别给两个御史写了两封信,其中一个御史便是之前言之凿凿要为慧姐儿姐弟赴汤蹈火的老头。
到了夜里还有闲情雅致同前来安慰他同他对酌的夏南荆说笑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