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轩哥儿出生的第一场大雪开始,益州却是接连又下了好几场雪,这在南方十分罕见。且听闻京里来信说到北方已是大雪纷飞连着下了一个月,外头人心惶惶,楚晋珉忙得脚不沾地。
拜这大雪所赐,萱姐儿闺学里也放了假,李语义家里的绣娘师傅也得回家过年,萱姐儿便又写了信来提议要开个赏梅会,李语义是个雅人自然满口赞同,慧姐儿也许久没有出门,因而也到秦氏跟前禀了回信要去。
“这样冷的天,寒风直往骨子缝儿里头钻,出去可得仔细着。”秦氏躺在榻上,咳嗽了好几声才缓缓道。
慧姐儿赶紧上前帮着顺气,众人再瞒着她她也知道生下轩哥儿秦氏是彻底掏空了身子,虽不知她经历了怎样的生死轮回,可见楚晋珉再也没去过两位姨娘处,秦氏一日三餐汤药就没断过便明白怕是秦氏真的身子骨虚了。
“娘,要不我去回了萱姐儿不去了,这几日天越发地冷,您这咳嗽也是越发厉害了。”
“小小年纪正是不知愁,天天皱着个眉头像什么样子,你呀快快活活地做你的二小姐便好,什么事都还有娘撑着,整天做个小大人的模样是嫌弃娘老了?”秦氏笑着使劲摸摸慧姐儿的包包头道。
慧姐儿连忙摇头:“娘亲正是风华正茂,哪里就老了,只是女儿想着生病了就应该多睡觉,睡醒了便什么事也没了。”
“行了,去给萱姐儿回信吧,娘亲这就去睡觉了。”
“是,娘亲。”慧姐儿亲眼见着秦氏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呼吸渐匀,又看了看在一旁睡得正熟的轩哥儿这才慢慢走出正房,回了自己房间。
腊月十六,李府的梅花开得正盛,这是慧姐儿头一遭来李府,只见不同于蒋府的奢华也不同于楚府的规矩严整,咋一看倒像是山中小屋,别致典雅。
这是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前头是李大人和一众清客所居之处,后院便是李夫人和李语义的住处,相比楚府这里还要清净些,李大人是个醉心学问之人,却没有书生酸腐之气。
同样起于普通耕读之家的书生最后功成名就也不过是娶了青梅竹马当地一小官之女便是李夫人,真真难得的却是这么些年来别说姨娘便是通房丫头也没有一个。一家三口生活在慧姐儿看来便是美满幸福了。只是在时人看来却是大不幸,因为李夫人没有儿子只此一女。
“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只流清气满乾坤。”(王冕《墨梅》)
一片梅林中只安了一素竹小几,上头一副茶具,小炉上冒出几缕青烟,一席银色狐裘面色清冷却隐隐已有倾城之色的女子望着那丛梅轻轻吟诵。便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慧姐儿只觉走在梅林里头都有些漫步仙境之感。
“咦,这是谁家规矩,怎的客人不至主人到先吟上了?”萱姐儿脆生生的嗓音打破了那样的宁静,却多了些人间气息。
“你这泼皮,闺学所授你怎的连点皮毛都没能学上,哪有还未进主人门就先得罪了主家的道理。”李语义难得笑吟吟地指着萱姐儿回嘴道。
“罢罢罢,不说了,免得你不让我和慧姐儿进门,今日我可是看准了你那罐子‘绝顶茶’才应了到这儿来的。”
“何为‘绝顶茶’?”慧姐儿问道
“世人言:‘峨山多药草,茶尤好,异于天下。今黑水寺后绝顶产茶,味佳而二年白一年绿,间出有常。’这绝顶茶便是峨眉山上黑水寺后悬崖峭壁上所长得几株茶树,这满益州的人莫不舍千金而求,却唯有李大人每年可得那么一罐子。”
“这却是为何?”
“那就不得而知了,倒是要问阿义。”萱姐儿摇头,指着李语义道。
慧姐儿疑惑看向李语义,却见李语义脸上罕见几许绯红,神情有些尴尬,嘴里却道:“子不言父之过。”
李语义是个好孩子,不会撒谎,想来是李大人当时那事做得不算十分“雅”,李语义又不想骗她们故有此一说。
“这么好的茶我却是要好好尝尝。”慧姐儿拉着萱姐儿坐了,转了话题。
李语义一番动作,神情专注地盯着手头活计,她每一个动作做起来都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看得慧姐儿和萱姐儿也是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
“这第一杯便由慧姐儿先尝,谢你给我那南极仙姑诗集。”
慧姐儿汗颜,这么久以来李语义对她总是更好些,每每都道是那本书的功劳。
“我赠阿义诗集,并无功利在其中,阿义往后再不可因那书便厚待贞慧。”慧姐儿接了茶,细细品完,这才缓缓道
她想着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这样一本破书换来的“深情厚谊”心里实在汗颜。
“你个痴姑娘,她哪儿是因着那本书,却是因喜欢你这才亲近你,若是那书,我便赠了许多给她也不见她对我不同。”萱姐儿笑喷在桌上,指着慧姐儿道。
李语义看了萱姐儿一眼,再看一眼慧姐儿,微微一笑,自顾饮茶并不解释。
慧姐儿却是红了脸,喃喃道:“阿义,是贞慧狭隘。”
站起身,学着徐妈妈所教郑重行了一礼。
李语义等着慧姐儿做完,也跟着站起身回了半礼“你我投缘,我家中并无姐妹,自小性子清冷,喜你善解人意,喜萱姐儿活泼爽朗,如你二人愿意,我愿如你们共结金兰,亲如姐妹。”
萱姐儿也站起身来向二人行了一礼爽朗一笑“我家中姐妹众多却不如没有,如今有了一姐一妹是我荣幸。”
慧姐儿看向二人目光,只顾点头。
于是三人便同饮一杯“绝顶茶”,面向梅林跪着,行了皇天后土的礼,相互许下誓言便算是共结金兰。
大家想着都叫习惯了,称呼都没变,却还是相互按着年龄排了排行,阿义觉得是在自家梅林里头结拜的,便叫了丫头取来一串翡翠雕琢的梅花挂饰,一串三朵,朵朵精致,玉质通透不说,便是那花蕊都栩栩如生。
“这串玉佩是我三岁那年黑山寺里头的方丈所赠,想来一切冥冥中自有缘分,恰恰是三朵,咱们一人一朵也算是个信物了。”
萱姐儿和慧姐儿见了齐齐点头。
谁知,往后十数载她们身上不管是换了金玉还是绫罗,只腰间那朵玉梅独独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