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康并没有理会向他认真行礼的言诚,反而对仅仅垂首的云襄儿微微点头。
“今后,好自为之。”他说。
然后,他才转向言诚,注视良久。
“我仍不能认同城主的选择。”他说,“但我绝对会服从他的命令。恭喜你。”
“多谢。”言诚再拱手。
“好自为之。”岳康说。
说完,便缓步离去。
“请进吧。”文书将大门重新打开,示意二人进入。
“师兄先请。”云襄儿说。
“师兄理当让着师妹。”言诚说。
“依礼,为兄者先。”云襄儿摇头。
“依礼,为兄者当谦让弟妹。”言诚摇头。
文书觉得让他们两个这样谦让下去,只怕到明天早上也进了不门,干脆一摆手:“先完成终试的人先走!”
“还是师妹请。”言诚微笑。
“考官的安排,自然应听从。”云襄儿点头,第一个走进门去。
言诚紧随其后。文书关门,将自己关在门外,静候。
门内是一座巨大的书房。大到用“书房”二字为其命名,已然不足够。或许叫它“图书馆”更为贴切。
入眼处,是一排排直到天棚的书架,架上堆满了各色书籍,有新有旧,有薄有厚。书架自这边一直排列到那边,仿佛密林,分隔出一条条的通道。
通道并不笔直,因为每排书架的排列并不整齐,因此那通道便也是曲折的。
虽曲折,但一路向前总是没错的,于是二人整理好衣装,嗅着书的香,勇敢的向前方,心里乘着梦想的翅膀。
书架尽头是一个洒落阳光,被窗子包围的小厅,或者说叫它“大阳台”更贴切些。小厅靠窗的地方有一张看起来应该极舒服的大床,床四周散落堆积着不知多少本书。在书的海洋中,有一个中年男人静静地倚卧床上,认真阅读。
听到脚步声,他才将书插上书签,然后随手抛到一旁,抬起头来,看着二人微微点头。
“来了?”他静静地问。
“见过师父。”云襄儿飘然一礼,态度严肃认真。
言诚看着对方。
只是看着。
他有点激动,虽然他早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当心中的猜测变成眼前的现实,他还是感到震撼,感到兴奋,感到激动。
“你这师兄怎么当的?”对方笑,笑得淡然。然后用手虚点着言诚。“见了师父也不行礼问好。”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言诚恭敬拱手,躬身下拜到地。
“似乎并不应是这样的礼节吧?”对方摇头。
言诚一撩长衫下摆,在地上跪倒下来,又手扶地叩首。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说。
云襄儿亦跪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向对方磕头,说着一样的话。
“我之前没有徒弟,之后也不会有徒弟。你们两个,便是本门惟一门徒。”对方说,“我教你们的第一个规矩,便是不许称对方大师兄或小师妹,那样太不吉利。今后你便叫他为‘诚哥’,你便称她为‘襄儿’。”
云襄儿心中不解:为何称师兄师妹便不吉利?闻所未闻。
言诚亦不明白,但知道师父如此,必有师父的道理。
只是这于礼不合。
但他仍恭敬回应:“是,师父。”
“你之前可曾想到会是我。”对方问言诚。
云襄儿看着言诚,目光中有惊讶之色。
他们竟然早就相识?
“隐隐有所觉。”言诚说。
“那****要你到银光城来,拜战国为师时,你可曾想到我便是我?”对方问。
言诚摇头,笑:“那时却真的没有想到。”
“师父和师兄原来是旧识?”云襄儿终开口相问。
两人一起看她,点头,然后彼此对视,一起露出笑容。
卧于床上慵懒阅读者,便是银光城的主人,便是无疆净土的开拓者,便是名满天下的以一人之力战一国的战国。
便是当日曾经在罪谷中参加凡人婚宴,并出手襄助言诚的神秘客人。
原来,他说让言诚到银光城来拜战国为师时,便已有收言诚为徒之意。
一切只是过程,而最终的结果,早在那时已被他定下。
“是旧识。”言诚点头,“当日师父行至仙阳罪谷,出手击败修行者救了我罪族全村性命,那时我们便相识了。正是师父告诉我天下还有一个叫银光城的地方,亦是师父要我前来,拜银光城主为师。”
“这么说来,这一场大试,岂不专是为师兄而设?”云襄儿一脸惊讶。
“我说了,不要叫什么师兄师妹。”战国纠正。
“但你猜的不错,这一场大试,其实就是专为他而设。”然后他点头。
“言诚是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胜利者的。”他说。
“虽然岳康不能理解我的意思,而办出许多阻挠的错事,但你最后还是没辜负我的期望。”他说。“老实说当你通过复试时,我很惊讶。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便达到了这样的境界,自悟出了以画入道之法。”
“这还要多谢师妹。”言诚说,“是她提醒我可以通过此法调动天地念力,进而或许或以以凡人之身,施展出修行者之技。”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云襄儿说,“还是师兄你自己才华过人,反复练习,才终得大道眷顾。”
“可若无你提醒,我一生可能也不会察觉此事,更不会仔细思索,认真练习。”言诚说。
两人语气诚恳,态度认真,仿佛在做不死不休的辩论互攻。
但辩论的目的,却均是要把功劳归到对方身上。这便奇妙。
也有些好笑。
战国也不由笑了。
“你们两个,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他说。
二人听了都觉不对:自己与对方本不是一家人,但此时不都入了战国的门?这话似有问题。
战国也不想解释。
“我于罪谷之中,见你绘画之时竟能入物我两忘之境,进而自创世界,凝聚念力,实在已经和念师高级境界相仿。”他说,“因此我便有了收你为徒,加以雕琢令你成材之意。只是那时你的时机未到,若任你一路自行画下去,完成那最后一笔,只怕会引动天地念力大变化。而你自己不能控制,便有焚身之险。”
“历代奇闻之中,都有突然无火自燃而死者。”云襄儿心头一动,“难道便是这样的人物?”
“也许吧。”战国点头。“我那时要他赠我一幅平生心血之作,他便不自觉入了最高境界之中,差一点完蛋。”
言诚想起自己绘画仙子图之时,便差最后一笔,画意未尽,便被师父打断,那时只觉郁闷难平,但现在才知却是师父救了自己一命。
再想自己盲目试探,最终得以入画道之技,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却是于不知不觉间,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若不是自己幸运,只怕在绘画之时,便要引动天地念力化火焚烧。
云襄儿也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微微皱眉,向着言诚诚恳地道歉:“师兄,当时却是我不好。若是你在尝试之中身陨,师妹可就真罪该万死了。”
“不是说过不要师兄师妹的叫嘛。”战国说。
“是,师父。”云襄儿点头。
“师妹这么说便令师兄惭愧了。”言诚忙说。“你于关键之时点醒了我,我只有谢意。”
战国感觉头疼。
算了,你们非要讨这个不吉利,就随你们去吧。反正我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
摇头之际,脑海中出现某个复姓令狐的家伙。
但再看言诚,哪里有那家伙半点影子?表面看十足书呆子一个。
但内里呢?
战国曾隐约见到,因此知这少年之不凡。
而云襄儿……
战国看着少年,眼中的目光复杂。
真想不到,你竟然会成为我的弟子……
“师父,您既然早认定师兄为徒,又为何要办这一场比试?”云襄儿的提问打断了战国的思路。
“若没有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大选,我的徒弟怎么能一夕之间名扬天下?”战国淡淡地问。
“原来是这种目的。”云襄儿恍然。
“也并非仅是如此。”战国说。“如此扩大声势,中原十国才俊尽集于我银光城,无形间花费无数,便是银光城一次赚钱的好机会。这月余间的收入,只怕抵得上数年的经营了。百姓得益,发一笔小财,我银光城衙门增加一笔税收,何乐不为?”
二人大感惊讶,没想到师父这种看起来对一些皆淡然,只爱埋头书海的人,竟然还有这种巧妙的赚钱心思。
他看着二人,有些不足为云襄儿知晓的秘密,却并没有说出口。
其实他如此而为,也是要看透言诚。
要看透他对那个世界知晓多少。
一时沉默,似乎双方都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言诚当然有话要问,但当着云襄儿的面,却无法提问。于是他只好转头四顾,点头称赞:“师父的藏书真是不少。”
“人无聊之时,便需要些娱乐。”战国说。“这世界上别的娱乐都显无趣,也唯有阅读,算是件长久的乐事。”
“这世界上”四字,听在言诚与云襄儿耳中,却有不同的意义。
言诚现在真的很想与战国独处片刻。
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疑问。
“师父,如果师兄不能完成复试,你会如何?”云襄儿这时发问,问出她的心中疑惑。
“我当时在中城巡防所中,用你们所不知的方法观察着一切。”战国说。“如果言诚不能通过,我会立即中止复试。”
“但那样,只怕所有考生都会抗议吧。尤其是景严。”云襄儿说。
“那又如何?”战国淡淡一笑。“我连对抗整个天下都不怕,怕几百个不成器的小子?”
这话说得霸道。
也霸气。
言诚不由想起了复试那次梦中,岸边那个金甲带血的男子。
“景严那个小子,是龙泉谷派过来的探子。”战国说。“他有什么意见,关我什么事?就算他真的优秀,我又干嘛将一个别人派来的探子安排在身边?”
“岳所长竟未看出此事?”云襄儿问。
“他自然看得出。”战国说。“只是他觉得我招徒,便应招这种少年中的才俊。便是探子也无妨,日后将之转变过来,变成我们派往龙泉谷的探子就是了。”
二人看着战国,一脸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