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吱呀,车子摇晃。
言诚躺在车上,做了个梦。
梦见了童年摇车,母亲坐在车旁,慈祥目光落在他身上。
“娘。”他看着母亲笑。
母亲亦笑,轻轻点头。
“吾国的风哟,那般轻柔;吾国的水哟,潺潺而流;吾国的姑娘,万种娇羞;吾国的男儿……”
母亲轻唱着摇篮曲,手如春风温柔,轻轻拂在言诚胸口。
“娘。”他说,“孩儿是要回到您的怀抱了吗?”
母亲不语,亦不再唱,只是微笑。
有光落下,言诚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梦醒后,望见的是晴空万里,阳光遍洒大地。
他费力地想要坐起,但全身无力。
“言大哥醒了!”有欢呼声传来,是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陈月儿。此时,陈月儿兴奋得如出笼的鸟,不停大叫。
“怎么样?”陈林自另一辆车上跳下跑了过来,武通亦飞奔而来。
三张脸上,全是关切。
言诚笑了。
“还,死不了。”
陈月儿扶着他坐了起来,仅是完成这一动作,便令言诚喘息不已。
“醒了就好。”武通笑。“这便说明你已经没了危险,身子虚弱不打紧,多调养一段时日也就是了。”
“多亏武通叔的丹药呢。”陈月儿插嘴说。
“丹药?”言诚一怔。
“武老弟有三颗保命的丹药,都给你服了下去,这才无事。”陈林说。
言诚肃容,向着武通拱手:“武前辈大恩,言某永世不忘。”
武通低下了头,眼中满是惭愧之色。
“这个不说了吧。”他摆手,“我这条命也是你救下的,顶多算是我还你之前的情,今后再提这种话,我只好转身就走,终生再不见你。惭愧,惭愧!”
这两句惭愧倒是真的。
言诚笑。
“好。”他点头。
大恩不言谢,那便不用再多客套。将来有事,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便是了。
“言大哥你饿不饿?”陈月儿关切地问。“你已经昏睡了七日,一定很饿吧?”
“难道全身无力。”言诚笑。
“停下,停下休息!”陈林立时发布命令。
“我亲自去给你熬小米粥喝。”他说,然后便健步而去。
“月儿,你照顾好你言大哥,我得警戒四周去。”武通一笑,远远躲开。
众伙计与镖师只过来向言诚问了一次好,便各自散开,再不来这辆车前打扰。
于是,周围变得有些安静。
言诚有些累,于是重又躺了下来。陈月儿仔细地将皮毯子为他盖好,生怕他着凉。
言诚笑了笑:“谢谢。”
“和我说什么谢?”陈月儿摇头,“要说谢,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经……”
说着,羞红了脸。
“此事本应怪我。”言诚说,“我陪你上街,却只顾自己发呆,忘了保护你。”
“这怎么能怪你呢。”陈月儿一脸的羞涩。
“那****是怎样将你掳走的?”言诚问。
“我只记得当时有人撞了我一下,我回头之后,闻到一阵香气,然后再醒来,已经在城守府中了。”陈月儿说。
“修行者为恶,当真难防。”言诚感叹。“凡人便只能任其鱼肉。当街行此等事,那些人也太过分了。”
陈月儿低头不语,心说言大哥你才真是过分呢,竟然连城守也敢杀……
此时,仅她与陈林、武通三人知晓。为免引起众人恐慌,陈林与武通商量着封锁消息,断不能让伙计和镖师们知道言诚杀了建川城守。
而今后,宁可绕远,也绝不能再进建川城了。
吃过了小米粥,言诚感觉好多了,至少体力有所恢复。
他那夜受伤不轻,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绝处逢生,武通竟然有那样的灵丹妙药,七日里,伤已然好了多半。
一路再向北而去,慢慢休养,伤势便渐渐痊愈。
路上,言诚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原来的衣衫在那一夜激战之中,被刀意斩破,早已换上了新衣。但之前的衣服,并未被丢弃,而是被陈月儿藏了起来。
小姑娘每天总会背着言诚,悄悄地修补那件衣衫,将衣衫缝合如初,而且于那破口处展开针线绣工,却是绣了一条金色长龙出来。
这天言诚不小心撞见陈月儿绣龙,不由一时怔住。
因为他发现陈月儿在刺绣之际,竟然隐隐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他轻步接近,陈月儿竟然全无所觉,直到将一条龙爪绣好后,才自那种状态中清醒,咬断线头,满意打量。
随后,便发现言诚正在注视着她,不由惊呼一声。
“言大哥?你怎么来了?”
脸色通红,急忙将衣衫往身后藏。
“小心别刺破了手。”言诚说。
“我只是想……想帮你把它缝好。”陈月儿红着脸说。“你穿这件衣服时很好看,现在这件普通的衣衫,并不配你……”
“能否让我看看?”言诚伸手。
陈月儿红着脸,终将衣衫还给了言诚。
言诚接过,展开。
然后便见到一条金龙。
龙未完成,还差两只龙爪,亦未绣睛。但仅是这未完成的龙,便有一种飞腾入云,纵横四方威扬四海的气势。
“你的绣工真好。”言诚赞叹。
陈月儿脸色更红:“我爹也是这样夸我。所以这次才带上我,说是要靠我的绣工,把这笔生意做下来呢。”
“是不刺绣有关的生意?”言诚问。
同行多日,他从未多事问起陈林生意上的事,因此,却并不知晓他们到底经营什么。
“差不多吧。”陈月儿点头。“我家有一间大绣厂,上千绣工。这次,便是想将我家绣锦推广到中闾国。这次是开疆拓土般的大生意,因此爹才带上我,为中闾商人展示绣工,让他们死心塌地同意与我们合作。”
言诚笑:“这个‘死心塌地’用得好。”
陈月儿笑而不语。
“你继续吧,我在旁静静地看,不打扰你。”言诚说。
陈月儿点头,接过了衣衫,继续绣了起来。初时,她因言诚在身旁,不免紧张,但绣了一会儿,人便已然忘却了周围的世界,沉浸于刺绣之中。
言诚看着她,隐约仿佛看到了不知多久以前的自己。
他不由心动。
若人能以画入道,为何不能以其他技艺入道?
只要是专心,只要能进入这奇妙之境,不是都有可能?
他看着陈月儿,突然有种冲动。
他想将自己所会的,教给陈月儿,想看一看这个小姑娘能否以绣入道,变成一个拥有念力的凡人。
如果成功,那么便意味着他的道法可以推广,可以泽被更多的凡人,使他们拥有更强的力量。
那么,凡人便可以翻身,便可以拥有对抗那无耻之“天”的力量。
那时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
言诚心动。
旅程,漫长,又不漫长。
路在脚下,走,便有终点。
这天,商队终于进入了中闾国境。
赤辛人进入中闾,并不困难,只要持通关文谍,边关自然放行。
中闾国弱,在中原十国之中,只与赤辛国接壤,西北一边全是龙狄势力,时常被龙狄所扰,因此不论经济还是军事,常依靠赤辛。
所以赤辛人在中闾国中行事,却有诸多方便。
也正因此,陈林才看中了这里。
中闾南方大郡,名为先宇郡,入郡之后不久,商队进入一城,名为章武城。
这便是陈林一众此行的目的地。
但不是言诚的。
此时的言诚,伤已痊愈。
于是,便到了分手之时。
听闻言诚要走,陈月儿一时失魂落魄,呆在原地。
“言先生打算到哪里去?”陈林关切地问。
“再向北。”言诚说。“离此怕有上千里路吧。”
陈林沉默。他不知从何说起。
陈月儿无语,只是眼泪已然出现眼底,随时可以滴落。
一路相伴,生死相依,走到了这里,便真的是终点吗?便将再不能相见,便将各奔东西?
命运为何如此无情?
既然让我们相识,为何又要我们分离?
陈月儿的心在颤抖。
“其实,什么生计都是生计。”武通这时开口。“矿业自然有天大利益,但也有天大风险。言先生,你看陈家的刺绣锦缎生意如何?”
“亦可做成倾国大业。”言诚认真地说。
陈林目光发亮。
“不错。”他点头,“什么生意做好的,都能成一方巨富,有敌国之资。因此……言先生,你愿不愿考虑一下,助陈某一臂之力?你若愿意,陈某愿请您就任陈家在中闾的大掌柜,主掌陈家在中闾的全部生意。”
这话出口,便是傻子也能听出味了。
陈月儿没想到父亲早明自己心思,更不惜全力帮助,不由睁大了眼。
她已看到了丝希望曙光,不由兴奋。
“抱歉。”言诚拱手,郑重一礼。
“寻矿,是家师的安排。在下不敢有违师命。”他说。
“而且我也很想找到良矿,那是我的人生理想。”他说。
陈月儿怔住。她方要得到的希望,竟然在刹那间摔得粉碎。
她一时无法接受。
“在下并不会中闾常留。”言诚说。“寻找到矿脉之后,我会到荆原去。”
“荆原?”武通皱眉。“那里有什么好!都说是天下第一强国,可我却不喜欢。那里人人自负,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
言诚只笑。
“继续陈伯要在这里建立长久产业,便还能相逢。”他说。
“等我自北边回来,必来此处拜会诸位。”他说。
“你会来看我吗?”陈月儿看着言诚,痴痴地问。
“当然。”言诚笑。“我们不是朋友吗?”
“一定?”陈月儿问。
“一定。”言诚认真而答。
这一天,陈林摆了一桌酒。
言诚破例地喝了酒。
第二天,少年拜别众人,离开章武城,向北而去。
那一天,陈月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
那一天,陈林叹息,武通便拉着他,到酒店里喝酒解忧。
无意之间,却听到有人绘声绘色讲江湖传奇,两人初时并不留意,但仔细一听,却发现讲的竟然是建川城中发生的大事。
“谁说天道可欺?谁说修行者便是天,便可以随意鱼肉凡人?”讲话者喝得多了,不由放起高声。
“好建川城守与守将沆瀣一气,做尽恶事,结果如何?一夜之间,城守与守将两位大人双双毙命!你们猜那杀人现场,留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话?”许多人好奇地问。
陈林与武通亦瞪大眼睛,竖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