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老太太园子出来,卿一故意落在众人后面。她闻着清早空气里特有的清凉,雨已经停了,石板上是湿漉漉的一片。
司苗跟在身后,二人默契的都没有说话。
穿堂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瘦瘦长长,穿着绛色中衫。俊秀的脸上,一双长目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卿一。
“见过五少爷。”司苗恭敬的行了礼。卿一也小小的福了福。来人是林五少爷林邵予。
“认识你这么几年了,一直这么穷讲究。”林邵予走出来,天边雨后初晴的铮亮照到了他的脸,他已然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嘴边叼着花叶子,肩膀轻斜着,仿佛刚刚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是卿一看错了眼。
“礼不可废。”与昨日见到的不同,今日的卿一小小的恭敬里带着稍稍的疏远,林邵予感觉到了。
“你昨日说要来讨祖母的簪子,可有讨到了?”
“没有。”卿一抬头看着他,很是直当的说道:“我忘记了。”
林邵予看着那双眼睛,嘴边如同久旱的禾田,干燥的不像样子。
“是忘记了还是没有讨?”
“五表哥说笑了,但凡是有机会讨东西,你几时见我客气过?”
卿一心中莫名的升起一丝哀叹来。对着眼前的林邵予,她想到昨日御寿堂里那一幅场景,几年后,她们如昨日那般议论的会是自己,到时候她该如何?
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觉得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匆忙,一眨眼,她已经十二岁了。
“......从前我觉得花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却终难挑到我自己的那一朵。”
林邵予说了什么,卿一并未听仔细,只模糊识得最后两句。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了,卿一心道,脸上露出疑惑状,司苗警惕的避到了三尺外的方鼎边上,留意着来人。
“也许昨日你已经听说了,或早已听说了。我以为凭我们私下的交情,你会知会我,至少告诉慕仪。”但是你没有。
林邵予双手蜷在后背,眼神很是飘渺的望着头顶那一方正渐渐放晴的日空。卿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四小姐林淑仪养的几只鸽子,正盘在垂花门附近飞的起劲。
林邵予说的是昨日大家在给他议的那庄亲事。
此时此刻卿一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她是在去年冬月里偶然一次,给刘氏问安时,听到屋里的老妈妈轻声议论才知道的。那时候这事并未有眉目,连大太太冯氏都还不曾知道,卿一很纳闷,那时候的刘氏,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卿一一直相信林邵予有他自己的过墙梯,在林府混迹这些年,虽然行为浪荡,却从未惹过是非,也未曾给下人留过口舌,在卿一来林府几年后,深以为这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林邵予这样的人,又怎会担忧这样的小事。
“如果表哥是因为这件事情,卿一在此道歉了。这件事情我的确早先有了耳闻,但因为无处问询和考证,也不敢轻易说与人听。阿慕更是不能说的,以她的性子,早上听到的消息,中午就能传给三表哥,再传给七表弟,很尽快就会阖府都知晓了了,白白给人落了谈资。”卿一说的诚恳,“这事若成了还好,若不成,就是给人看了笑话,损了清誉。”
卿一所言不虚,之前并不知道议的是谁,只知道女方是大奶奶娘家的小姐。她也曾猜想是林邵通,但林邵通在今年正月与汴州余家定了亲,对方是行三的小姐,琴棋书画很是在行。林府到了婚配年纪的只剩下林邵予和林邵秋,但林邵秋的婚事据说大太太一早已经有了打算的,那么她们议的就是林邵予了。
她捂着这个消息,直到昨天才知道首尾。
原本她是存了和林慕仪一样的心思,想闹这个潇洒公子一个大红脸。从来没有坏脾气的林邵予,急起来臊起来,不知道是怎样一副样子。卿一也是很想见一见的。
所以昨日在路上遇到林邵予时,她才一副调皮的样子,却又什么都不点名道破。
卿一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五表哥有这样的气魄,卿一很佩服。自古婚姻不由自己,五表哥若肯为了自己心里那一点意愿坚持下去,必有觅到知己的一天。天下世界这般大……”说到最后,她已是自言自语。
远处有小丫鬟提着裙尾朝这边走来,林邵予很快又露出他的招牌笑脸,斜眼瞟过去,是老太太屋里春晓春梢几个。
“小姐……”司苗不由有些急了。
林邵予回头看了看旁边这个穿着浅绿色裙子的丫鬟,笑的更玩味了。
卿一看着那群丫鬟渐渐走进,提着裙子也欲擦身从林邵予身边过去,嘴边轻声说道:“卿一先告辞了,五表哥有空的时候再到卿卿院子里喝茶。上好的碧螺春,阿慕也是很喜欢的。”说着迈着步子上了穿堂。
林邵予侧眼看到她一脸的端庄优雅,却没有昨日那个灵动俏皮的萧卿一。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先告诉我一声。慕仪也可以,闹得太僵总是不好,害得我又要几头跑。大娘那边我还没去道歉呢。”惯用的语气,又有些熟人间才有的纵容。仿佛刚刚说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玩笑。
卿一停下步子,按照平日所学的标准的福了一福,轻声应:“好。”。
林邵予见这幅模样,回了她标准的一笑,然后转身轻飘飘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丫鬟们给他行礼,他很有风度的受了,哈哈笑着消失在卿一的视线里。
“小姐,我们也回吧。”司苗走上前来,扶着卿一朝临福院过去了。
卿一由她扶着,脑中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抓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