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戌初,大家都还没有要散的意思。
大太太说有些乏,先回了屋。二老爷和大老爷喝了点酒,有点犯头疼,也回屋了,剩下林焕全喜滋滋的陪着年轻的几个行令和点人。他已成了令官,和几个小辈们不分长幼的吆喝着。
尚氏有些不耐烦,扯着林老太太的衣袖,实在不好当着小辈们扫了林焕全的面子。
“由他去吧。平日里因为各种琐事,已经够据着了。谁让他就是这么个长不大的性子。”林老太太不忍扰了大家的兴致,几个儿子里林焕全的玩性是最大的,难得这样放纵一次
刘氏放下杯子,拉了尚氏坐在自己身边,“是啊。我们老爷想玩一玩,却已是精力不济了。”
她朝着林焕全看去,眼里微微浮动的,是平日在花厅与管事们议事时才有的精明。
林慕仪已被点了两次,两杯酒下去脸已有些微微泛红,林淑仪也因为没赢过林邵予,被灌了几杯酒。
唯独林秀仪和卿一,二人没事人一样正襟端坐着。
这一次的令行到了林邵予这里,今天他已被掷到过了一次。这一次的酒令是人名、事物、作诗。林邵予看着这条令,嘴边的笑变得阴晴不明。
他望着林老太太,嘴里的句子脱口而出:“老祖宗倚香眠玄风禅沐清颜面。萧卿一对。”
卿一听完林邵予的对子先是一笑,待听到自己名字时又是一惊。
她很自然的想到了前日下午林老太太靠着她在树下石凳上静眠的样子。
卿一目若清水,淡淡的看着林邵予。
他是看到了,还是凭空出的对子?
林邵予回望她,亦是无比坦荡的模样。
“林阿慕俏容颜山欢水笑沐春风。”明显很敷衍的句子,连林邵培都有意见了,“卿卿姐,你这个也太随便了,不成不成。罚酒。”林邵培举起了酒杯。
林邵予却望了一眼林邵培打住了他的话,他微微想了一想,看向卿一的眼神又灼又亮。他随手提起手上的酒壶很是潇洒的倒了一杯酒,对着林老太太道:“老祖宗,我输了。自罚一杯。”
林老太太先是一愣,看看卿一,又看看林邵予,看不明这是唱的哪一出。
林邵通也糊涂了,止住了正欲喝酒的林邵予:“怎么就你输了呢,明显萧妹妹对的不上心。”
卿一闻言低下头去。院外的凉风吹进来,她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凉飕飕的。
林老太太看着林邵予把手上的酒喝的一滴不剩,拍了拍桌子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吧。天也不早了,赶了一天的路,都去歇了。”
林邵培几个觉得都还没玩够,一脸不置信的望着林老太太。
“明天还要去看花呢,留着精神吧。有你们累的时候。”林老太太坚持。
林邵培便悻悻的没做声了。各人见势也都朝林老太太行了礼,问过各自的父母安后,回房洗漱去了。
林老太太她由余妈妈搀着,走在众人身后,眼睛不自觉的又朝前面的林邵予看去。
林邵予正借着酒兴,靠着林邵通与卿一说笑,样子看着十分的轻佻。
卿一一脸的肃然,不待几句话就扶着林慕仪去了。
林老太太眉头皱的更紧了,心里忽然就窜上来一个念头,直逼的她一口气没有缓上来。
林慕仪因为头有些晕,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任卿一和玉敦几个扶着,连拉带拖的回了屋子。
卿一已是满头大汗。
玉敦和玉树忙着给林慕仪绞帕子,司墨去吩咐人熬了一碗醒酒汤,林慕仪躺在床上定定的望着头顶,忽然气哼哼的说:“萧卿一,你居然把我那天的样子做成对子说给大家听。你这坏蛋,骗子……”林慕仪似乎有些醉了,哼哼唧唧的骂着。
卿一走过去,拿手试了试她的脸,见没有很烫,就改用温水给她擦脸了。
玉敦听着骂声忍住笑,卿一只当没看见。
司墨把醒酒汤端过来的时候,林慕仪已经睡着了。司墨放下托盘,轻轻的解释:“小厨房那边有点忙,好几位爷都喝醉了,都在要醒酒汤。”
“五少爷怎么样了?”卿一想了想问道。
“奴婢去的时候,没有看见五少爷屋里的人,兴许是睡下了。”
“知道了,留个人在外边榻上守夜,其他的都下去吧。”卿一说完也抚了抚额,倦意虽然上来了,但心里却异常的烦闷。
司墨和玉敦几个退下了,留了玉树守夜。玉树见林慕仪睡的熟,卿一也没有招呼的意思,就静静在榻上躺下了。
庄上的夜晚,这会格外静。卿一努力的竖起耳朵,除了田里偶尔起来的蛙鸣,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她脑中想着那天在穿堂里与林邵予的“偶遇”,以及今天他有意做出的对子。看来那日福禄院里,那个墙后她误以为是丫鬟的身影,其实是林邵予了。
想着林邵予贴着墙角默默看着她和林老太太的样子,心里的烦躁就更甚了。
有一个念头就要蹦出来,她努力压制着,看着桌上的灯盏,一点一点让自己平静下来。
林邵予隔着院子看着斜对面那间屋子,灯一直亮着,未见人影走动,只是静静亮着。
他心里似有千万句话,堵的人十分难受。可是却明白,他什么都还不能说。
她只有十三岁。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小,却固执又倔强,要什么不要什么,私下里异常分明。他喜欢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以及偶尔与阿慕一起时,不经意流露的调皮。
她又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眼里嘴里表达的,都那么沉静和稳妥,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上前去护一护。
他在黑暗里垂了双目,耳边传来林邵通梦里呓语的声音。
几次深呼吸,他终究还是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