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刃加身,四人神色不变,只是按剑。
陆小凤皱眉道:“魏大人这是何意?”
魏子云脸色又转铁青,咬着牙,道:“陆大侠,你们若是束手就擒,还可从轻发落!”
有一种人越是危急关头,越能沉下气来。
四人便全是这种人。
陆小凤淡淡道:“可否请魏大人告知原委,我等也好决定。”
魏子云深深吸了口气,拔出剑来,挥了挥手,命一众侍卫围上,高处众人亦是张弓搭箭,才说道:“有人密报,阁下十人中,有人将要行刺陛下。”
陆小凤皱眉道:“这种玩笑并不好笑。”
花满楼依然很平静,开口道:“如果密报是真,魏大人此刻更应该赶往陛下所在之处护驾,如果是假,告密之人必有图谋。”
魏子云脸色发白,呼吸加重,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
叶孤城突然道:“那三位统领想必是带人去围拿少林武当了罢?”
魏子云神色沉重,点点头。
西门吹雪道:“大内侍卫们全来擒拿我们了,陛下身边还有多少护卫力量?”
魏子云此刻也反应过来,但望着手中完整的天子御令,心中正犹疑不决,忽听陆小凤道:“陛下皆对我等有恩,魏大人难道认为我们四个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侍卫们全望着魏子云,他脸色忽青忽白,煞是好看,蓦然一跺脚,道:“我相信四位的人品!”
陆小凤沉声道:“魏大人,现下赶快护驾要紧。”
陈远乘辇回到寝宫,屏退宫女,脸色忽然如死人一般苍白。
方才他两声叹息,第一声是将从秋心那儿得来的学自昆仑山瑶池之畔的高妙剑意传给了西门吹雪,方有剑神再进的事情发生,这也不算甚么,关键是第二次,在两人形将同归于尽的时候,陈远以强悍的剑意生生破入当世巅峰剑客们的心底,二人不防震骇之下,才齐齐住手。
这次固然是威风了,耗费的心神真力也远非头次可比,饶是陈远已初步练通了长生五行诀,体内自成一个小循环,几可不假外求,亦经不住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凛冽剑意反击,险些重伤吐血。
但撑住了如此大的风险,便有收获。
陈远在宽幽的纱帐中趺坐下来,冥目入定,长生真气活泼流转,似乎更灵动了一些,充满了勃勃生机,渐渐愈合受创的脏腑元神……
“陛下……”幽深的庭帐里忽然响起一声呼声。
夜已深,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床前的碧纱帐上。
如云雾的纱帐中,竟有个人影。
陈远睁开眼来,眼中带着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道:“王安,甚么事?”
王安就是王总管,皇帝尚是太子时,此人已是心腹。
王安道:“奴婢想请皇上去见一个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惊起龙驾,勉强天子去见一个人,莫非他忘了这已是大逆不道,可诛九族的罪名?
陈远目中奇怪神色更重,只是别人看不见,他问了一句:“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
王安挥手作势,帐长忽然亮起两盏灯。
灯光下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很英挺的年轻人,身上穿着黄袍,下幅是左右分开的八宝立水裙。
陈远拂开纱帐走出去,忽然笑了笑。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就像是皇帝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同样的衣服。
五色云十二章服,垂珠平天玉冠,八宝立水裙。
这是皇帝的朝服。
皇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天之子,在万物万民之上,是至物至人,绝不容任何人僭越。
这人是谁?怎么会有当今天子同样的身材和容貌?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王安看着面前这两个人,本来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却见皇帝忽然也笑了笑。
王安怔了怔,还是道:“陛下想必不知他是谁?”
陈远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王安心中虽不安,却实在忍不住一吐为快的欲望,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
陈远道:“哦。”
哦?
南王世子此刻仿佛也有些不安,皇帝的态度太过平静了,平静的就像他平时看着府里的奴才,生杀尽在手中的那种感觉。
只不过现在世子成了奴才,他才发觉这种态度不仅可恨,更可令人生出熊熊怒火。
南王世子握拳,冷笑道:“你此刻还能笑得出,也不愧是先帝的子孙。”
陈远笑了笑,道:“你是来篡位的?”
这语气莫名使南王世子突然想起另一句话来。
那是他有次好奇,早上偷偷溜出去,在菜市场上看到那些贱民们在摆摊时说的:“你是来买菜的?”
南王世子此刻却不是来买菜的,他的确是来篡位的,却并不想让皇帝以为他是来买菜的。
南王世子冷笑:“你这将天下看的这般轻,早已不配天子之位!”
陈远道:“你不懂。”
南王世子怒极反大笑:“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一件事!”
陈远道:“哦?”
南王世子冷笑:“你就要死了!”
王安按住心中不安,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你无诏入京,论罪当诛,还有甚么话说?”
这阴谋陈远当然已完全明白,他们是想要李代桃僵,用这年轻人来冒充他,替他做皇帝,再把他杀了灭口。
然后以南王世子的名义,把他的尸骨送回南王府,事后纵然有人能看出破绽,也死无对证了。
陈远不想这原先的皇帝如此倒霉,自己从天而降不说,还有个堂弟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知此刻如果是他本人,会是怎样?
月光淡淡,风中传来隐隐的喊杀声,陈远面色不变,道:“只有一句话。”
王安道:“你说,我们在听。”
陈远悠然道:“你有没有听过兔死狗烹这个词?”
王安脸色变了,偷偷瞧了瞧南王世子,发现他的脸色也变了。
陈远道:“朕总算待你不薄,你今年已近七十,又是大内总管,权柄甚重,想必他只能是用重金收买了你……”
王安突然道:“还有女人!”
陈远奇怪地看着他,这目光几乎令王安发狂。
陈远叹息:“你已是大内总管,他篡了位,你还能做到甚么地步?你知道了如此重要的秘密,又凭甚么认为,事后他会留下你的命?”
王安说不出话来。
南王世子却已不容他再说下去,突然道:“朕说会,就一定会。”
陈远淡淡道:“王安,你若此刻传回魏子云,朕恕你无罪。”
该信谁?
王安左看看,右看看,头上冷汗滚滚,突然发现自己实是不算是聪明人,正迟疑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信我!”
这声音短促有力,像是一枚钉子,在暗夜中闪闪发出一种光来。
剑光。
声音方起,剑光已破窗而入,如长河落日,如古柏森森。
灯光忽然熄灭,沉闷的寝宫内,两个人忽然像是赤身裸体,被人扔死狗一般扔到了冰天雪地里。
剑光直刺陈远。
陈远看着这道剑光,招手,轻叱:“剑来!”
叱声出口,忽然间,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擎电,如长虹经天。
漫天剑光交错,发出了“叮”一声响,火星四溅,忽然全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两柄剑。
两柄形式奇古的长剑。
一柄剑握在一个斗笠人手里,灰色的衣服,灰色的斗笠,如果没有那柄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路旁田地里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农。
只是,老农通常不会握剑,更不会杀人。
这斗笠人非但握着剑,更会杀人。
所以他不是老农。
一柄剑握在陈远手里,青衣的衣服,青色的剑,如果没有那柄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年轻人。
只是,年轻人通常握剑,也会杀人。
所以,他确实是个年轻人。
旁观的两个人已呆住。
王安忽然大叫:“你不是皇帝,皇帝绝没有这样的武功,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南王世子脸上已沁出冷汗,本来可靠的斗笠人,似乎已不再可靠。
陈远凝视着斗笠人,忽然道:“你练剑?”
斗笠人嘶哑道:“太阿?”
淡淡的月光照进窗子,照在陈远侧身上,照在青色的剑上,反射出种动人心魄的颜色。
陈远一半侧脸在月光中,一半侧脸在黑暗中,淡淡道:“太阿。”
斗笠人一半斗笠在月光中,一半斗笠在黑暗中,嘶哑道:“我练剑,也杀人!”
长剑挥起,剑光如月光。
月满中天。
月更圆。
月光无处不在。
剑光无处不在。
秋风中浮动着桂子的清香,桂子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
风从窗外吹进来,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风月冷,冷彻骨髓。
剑光更冷,冷透人心。
人心却易变。
太阿飞起,青色剑光闪烁弥漫,如易变人心。
月光虽无所不在,照彻天地,却照不进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