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四派一帮,华山,全真,古墓,楼观,金钱。
这老人正是楼观道主,散人宁道奇,当代道门大宗师之一,功参造化,无怪乎有此神龙随身异象。
扁舟停下,宁道奇充满天真童趣的眼睛望了过来,悠然道:“星垂平野阔,子陵将欲何往?”
徐子陵平静与这道门宗主对视,道:“小子要去京师。”
宁道奇哈哈大笑,扁舟无一点沉浮,道:“子陵可需舟楫,以渡苦海?”
徐子陵笑道:“我若取了舟楫,前辈又何以渡江?”
“又何必渡?”宁道奇摇头道:“赏此清风星光,参悟天道,岂非乐事?京师营营,子陵又何必入此碌碌红尘?”
师妃媗瞧了瞧石青璇如空谷幽兰的身姿,忽然道:“石师妹已有了身孕罢?”
徐子陵身形剧震,看向妻子。
石青璇俏脸宛如玉石雕成,灵动黑眸一转,落落大方道:“我也是前日才发觉的,师姑娘怎地如此熟悉,莫非?”
莫非如何,她却没说出来,只是拿眼上下打量师妃媗,颇为不怀好意。
师妃媗毫不介怀,拂了拂轻飞的秀发,含笑道:“子陵忍心让师妹如此奔波劳顿么?”
徐子陵瞧了妻子半晌,见她脉脉真情目光,脸上柔和神色渐渐敛去,现出坚毅神色,转身长笑一声,道:“宁前辈,小子斗胆,还请您老人家指点。”
宁道奇叹息一声,道:“我近年来已将武功忘的差不多啦,只剩下最后一招流连不去。”
大凡越高明武功,蕴含道理越深,修炼的人体悟也越深,如重斧巨剑,威力也越大,只是那终究是别人的。
持之虽能纵横世间,却不是巅峰,只是想要更进一步,唯有将所学尽数溶了,炼成一枚性情心慧之子,种成自我真武之树,才有止一招之说。
徐子陵三人尽皆是武学通达之士,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石青璇不免为夫君担心,师妃媗上前一步,挡在她侧身前,却不知是甚么心情?
徐子陵默然不语,只是站在大地上,微笑。
“子陵若是接下我这一招,已是比我厉害的多,我自然没老脸阻你啦!”
徐子陵微笑,宁道奇点点头,将手向后一招。
平野上便忽然多了一道瀑布,通天彻地,却又静默无声。
似乎半江水全都倒立而起,混了苍龙星宿光辉,成了一条浑身泛着淡淡白光的神龙,悬挂在天地间,眨眼间又急剧缩小,只有婴儿手臂长短,光华充盈,道韵流转,长吟一声,疾扑而来。
星光为虚,江水为实,却都玄妙无方,承道传法,无处不在,此即为玄虚化道物象。
徐子陵抬手指天,轻轻一跺脚,身心意便合一,遁入了天地间。
师妃媗轻咦一声,徐子陵的应对之术倒令人惊奇,他并没有施展大宗师独有的物象之法,只是瞬间结了一印,以虚字将已由繁归简的九字真言催发到了极至……
于是他就消失了。
不存在的对手,如何攻击?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子陵好功夫!”星水神龙一下子失去了目标,逡巡不前,上下游动,吟吟直吼,宁道奇笑了笑,一点,星水便又化开,却不散去,只默默地成了一片波涛,淹没了徐子陵消失的地方。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世间何物可离于水乎?”宁道奇左掌一扑,那团星水便因形制流,因势制敌,一震,当中便现出一个人形。
正是徐子陵。
石青璇忽然笑道:“宁前辈,你是在打架,还是在背书?”
交手中的二人谁也没顾上她,徐子陵本也不期望能就此躲过,甫一现身,他双手便捏着一印,状如水瓶,又似心形。
星水便泊泊流进瓶中。
宁道奇微微一笑,不加阻止,反而双掌一催,似乎半江水一瞬间便全部汹涌灌了进去,如同喂一个撑着了的柔弱女子又吃了三十六个包子,四十九个馒头,七十二张大饼。
吃撑了的人再强迫她吃,会怎样?
会爆掉。
水瓶印便爆掉了。
爆炸通常是伤人的,只是有时也未必。
爆炸若是发生在乡村私塾,国子学堂,又若是在京师紫薇宫,太垣堂,那便是泼天大祸,但若是工部用以开山荡矿,或是战场神机燧发,那便是国之利器。
所以事无好坏,只看立场与位置。
银瓶乍破,徐子陵便将瓶子扔了出去。
扔石头一般,扔向了宁道奇。
这一扔,就好像顽童点爆竹,半天不响,耐不住跑去看,忽然炸时,顽童反应神速,一脚将它远远踢开了,就伤不到自己了。
只是很不巧,他踢开的地方刚好有个人。
现在宁道奇便是那个倒霉蛋。
之前星光神龙如同驯熟的老虎,乖巧可爱,现在扔回来的这团正在炸开的水雷,便是老虎狂性大发,要咬人了。
宁道奇疾退,一闪,便到了对岸。
徐子陵一点地,抱起石青璇,暴退,却与师妃媗不同方向。
无尽的星光蓦然爆发出来,就像明月忽然来到了地上。
明月圆了又缺,成了一弯弦月,挂在东天。
师妃媗一身青衣,凌波渡江,问道:“散人?”
宁道奇看了看已经不见的扁舟,微笑道:“我已大耗元气,想必子陵也是,决计是赶不到了。”
师妃媗望了望东天弦月,怅然道:“那样最好。”
弦月忽然落了下来。
落在凌空漂浮的丽人掌中,便又成了一轮明月,就好像她将月亮邀了下来。
丽人冷如掌中月,冰霜般道:“燕南天,你实在不应该在晚上出现在我面前!”
背剑的燕南天还未说话,他身边一个精灵似的男人已经嬉嬉笑道:“邀月阿姨你好,怜星阿姨你好,花无缺你也好,你们漂这么高,小鱼儿仰头说话好难受呀!”
“油嘴滑舌!”丽人左边还是一位丽人,正微嗔道,她却与邀月的月殿冰霜仙子不同,她如远星,柔和而不耀眼,淡淡的光芒直照进人心里。
二人身后是一位沉默而无缺的男子,容貌无缺,气度无缺,武功无缺,身份无缺。
正因为太无缺了,所以完美的不似凡人,朋友便很少,所以花无缺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
江小鱼却是他仅有的朋友之一,所以他笑了笑。
燕南天右手握住剑柄,冷冷道:“邀月,不要去。”
“白痴!两个人还想拦我们三个!”邀月叱咤一声,“星月花击!”
手一挥,掌中明月便当头砸了下来。
怜星无奈摇头,一招手,漫天星光便落下来,聚在她手中,成了一个晶莹璀璨的梦幻小球,激射而出,绕在坠落的明月左右,花无无缺同样挥手,星月便凭空穿了一件花衣,轰然撞来!
百丈内地面龟裂开来,蛛网一般碎掉,燕南天拔剑一挥,一道烈焰般的剑气冲天而上。
小鱼儿却不见了。
燕南天以一敌三,自然不是寻死。
邀月怜星正觉不对,花衣忽然束紧,束的很紧,便成了囚衣,肘腋生变,星月骤然一慢,烈焰剑气烧了过来。
“你!”邀月怜星心中一惊,飘身欲避,背心已各自贴了一只手掌,真力狂暴催动,二女吐血飞抛,半空携手互相渡气,落地轻盈一点,便没入林中,只一道冰冷声音穿林而来:“花无缺,你很好!”
小鱼儿落下,看着花无缺沉默面容,嬉笑道:“大哥,这对两位宫主来说,反而是好事哩!”
燕南天掠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却甚么也没说。
花无缺仰天长长吐气,忽然长啸。
长啸分很多种,有悲愤,有慷慨,有苍茫,有激越,当然也有狂喜,只是很少。
狂喜多半是大笑,或是大哭,而且多半是三声,重复婉转,用以表达强烈的感情。
西门吹雪不是一个常笑的人,此时他也既不狂喜,也不悲愤。
虽然有人拦了他的路。
事实上,近年来他的情绪基本是在一个很稳定的的范围内。
假如人一生的情绪是一个定数的话,他现在剩下的恐怕不多了。
因为自他剑道有成以来,有一件事很大地消耗了他的喜悦,他的悲伤,他的快乐,他的痛苦,他的希望,他的绝望。
而西门也因这件事,剑法一举臻入近道。
自然,对全程参与这件事的另一个人来说,也是如此。
这件事也在很多年内,成了江湖中经久不衰的话题。
因为它的不可思议,它的轰动,它的意义,都是很难很难见到的。
这便是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与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的恋情。
二人这正邪之恋很是艰难,一路伴着鲜血,杀戮,阴谋,阳谋,明仇,暗斗,几乎将正魔二道绝大部分江湖门派全卷了进去,因为当时双方已经被认定都是二道未来的巅峰高手,如果被对方所惑,背叛立场,一增一减,就是两位大宗师的差距,绝非小事。
所以各位宗师,大宗师级数的人物,纷纷出面,或镇压,或击杀,或劝阻,或另有意图,热闹异常。
幸好二人虽然面对整个江湖,也曾分分合合,却终于走到了一起。
现在西门吹雪与东方不败正在一块,又有两个人站在了他们面前。
一人掌中有剑,雪白的剑。
一人掌中有刀,漆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