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进城后,露出怀念神色,随便找了个酒楼,填饱肚子后,沿着街道溜达起来。
昨夜他下山后,去了城外土地庙呆了半宿,运转熟悉真气变化,先天威能,清晨混进人群看了半天,看那荒拳门少年颇有几分志气,就随意指点了一下,凭他境界,易剑为拳,自然不在话下。
“城里干净了好多,是六派清场了么?”
陈远信步走进一条小巷,他幼时在维扬城混了三四年,此时故地重游,不胜唏嘘,那些青皮混混却都不见了,想必是被驱了出去。
“果然,刀哥也不能幸免。”
陈远站定,眼前是一间废弃已久的破园子,荒草低伏,鸟雀叽喳,寂无人声,正是他旧年和曲水闻的破窝,刀哥便是他们一群混混的头儿,颇有几分义气,此时不知到哪儿去了。
正感慨间,怀中维扬令蓦然发热,取出一瞧,已现出混沌颜色,幽幽暗暗,徐徐流转。
没有迟疑,陈远一握令牌,一圈七彩光芒蓦然荡漾开来,瞬间布满维扬城,又向外扩散到十里远,只是越向外,就越稀疏。
城外人群哗然,偶尔有人面前彩光汇集,凝成一张光幕:
维扬七日,长生诀散。
殆于此幻境者,真身无碍,所修最高阶武功随机掉落一式,所凝幻武令,人人可夺,可在白玉京中换取对应武学。
是否进入?
最下面“是”、“否”两个小字光芒闪烁,越闪越急,有人稍一犹豫,“砰”地一声,光幕散开,散去不见,这人不由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却已经晚了。
广陵江心沙洲上,南宫行抬起头来,失望之极。
他素喜音乐,昨夜春潮,骤然听到了已失传的广陵散,激动不已,潮水一过便立刻寻舟上岛,那神秘琴女却早已不见。
南宫行不死心,一寸寸找遍这方圆不过数十丈的小洲,直找了七八个时辰,还是一点珠丝马迹也没有。
正扼腕叹息间,突然一圈七彩光芒扩散到来,在他面前结成一道光幕,他一眼扫过,心中一动:“那位琴女说不定……”
南宫行毫不犹豫点了是,眼前一花,天地幻易,便看到了五艘十数丈高的巨舰,正耀武扬威地冲过来,当中一艘船头立了几人,趾高气扬,似是全没瞧见站在礁石上的人。
巨舶不止破浪,更可破石,一冲过来,礁岩登时粉碎四溅。
南宫行脸色一白,施展轻功早一步横飞出去,不防腰间一紧,被甚么物事缠住,冰冷之极,他打个冷战,不由自主被扯飞起来,“砰”地一声,重重砸在甲板上。
“押下去,待此间事了,送到我府上。”船头一人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冰的骇人。
“是,宇文大人!”
旁边冲过两个甲士,押起南宫行便走。
南宫行措手不及,如坠雾中,正要反抗,却发现经脉早被制住,真气完全困在丹田,半点催动不得,要张口大呼,一丝声音也无。
他看向那人,背影高瘦,手足欣长,并无兵刃在身,忽然反应过来:“方才缠住我的是罡气!入微后的化形罡气!这姓宇文的是谁?这幻境中随便一人就是如此高手,那琴女有危险……”
维扬城内,石龙道场,薛宝玉扔下一名不成人形的年轻弟子,冷笑着瞪了一眼吓的不住后退的人群,纵身上房,掠向城北石龙隐居之处,“要趁宇文化及赶来之前,击毙石龙,夺到长生诀!”
半刻钟内,薛宝玉出了城,来到密林中一所大院前,一掌拍碎大门,直趋中堂,喝道:“石龙老儿,交出长生诀,留你全尸!”
“何方小儿,敢在此撒野!”
堂中传中一道霸烈声音,闪身飞出一人,身材高大,五十上下,头发微白,目中精芒暴射,显是内外兼修的超卓高手,更不多话,一掌横推而来,狂风四卷,平地似是起了一座大山,当头砸了过来。
“罡气化形!甚么鬼!”
薛宝玉瞳孔立刻收缩,一剑上冲,寒芒内敛,挑向那罡气大山。
轰!
一声大响,气流乱崩,院中花木纷纷后倒折断,薛宝玉口中喷血,倒飞而出,点地后掠,身法快极,转瞬没入林中。
石龙收掌而立,也不追赶,心下暗惊:“哪里来的年轻高手,如何知道我得了长生诀?”
卓立片刻,不得要领,心中忽生警兆,破烂的大门前又出现一人,身形高瘦,手足欣长,面色冷漠,一双眸子里寒光闪闪,冰冷道:“石兄方送走恶客么?”
陈远眼前一花,眼前还是一个废弃园子,却更破旧,房屋大多塌的只剩下半面墙,角落里有一间用树枝支起的屋子,里面正走出一名少年,清秀精雅,眸子灵动,只是面上几个大包,颇为煞颜,瞧见陈远,微微一怔。
“好巧,这便是九言散人徐子陵少年时模样么?似乎没多大变化,只是气质要逊色的多。”
陈远在桃花岛上已见过徐子陵,维扬令上也有他与少帅寇仲的浮雕,一眼便认了出来,此时不便直言,便上前一揖道:“兄台好,在下陈清。”
徐子陵吓了一跳,也学着作了一揖:“兄台好,我是徐子陵,不知陈兄来这破园子,是有甚么事么?”
陈远摸摸耳朵,很困惑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从南边来维扬游玩,一不小心迷了路,转了半天,饿的发慌,徐兄知道这城里哪儿的包子最好吃么?”
徐子陵眼珠一转,哈哈一笑,大声道:“你要问别的,我自然不知道。”他双手一拍身上脏旧破衣,洒然道:“不过说到包子,自然是南门贞嫂的菜肉包子最好吃啦!”
他身后破屋里一声轻响,似乎有甚么人起身了。
陈远故作不知,笑道:“有劳徐兄指路,我请你大吃一顿,还请不要推辞。”
徐子陵尚未说话,身后屋中钻出一个少年来,面容豪迈,虽身着破衣,亦掩不住天生的豁达乐观,搂着他笑道:“我寇仲和子陵一世人两兄弟,陈清你既然请子陵,不如也带上我罢,嘿!”
这话要是由另一个人说来,不免给人顺杆就爬的不悦之感,但由寇仲嘴里道出,无半分勉强处,只令人觉得可爱。
陈远笑道:“我虽然迷了路,却认识了两位少年英雄,高兴的很,自然要请的。”
话音未落,东西两边各有一人道:“也请我罢!”
东边角落转出一人,眉目清正,俊雅秀韵,笑容羞涩,双手空空,正是桃花岛上见过的林秋池,九言散人徐子陵的徒弟。
西边一人宽肩猿背,目蕴长空,眉飞入鬓,英气洒然,左掌握一柄奇古长刀,黄铜鞘上刻着“井中月”三个小字,正是少帅之徒王归。
陈远一瞧见这刀,便认出此人来,“江湖问刀三归处,传闻王归境界尤高,感其气息,似是已凝练出了刀意,不在林秋池之下……”
——胡不归,归何处,王归,乃是江湖上用刀的三位杰出年轻高手,人称“问刀三归”。
陈远长笑一声,三人气机交缠,激荡往回,隐有风起,寇徐二人相视一眼,不明白自己的破屋为何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这三人均为先天高手,年轻一辈顶尖才俊,两个凝练了武道意志,一个无招境上更见有招,谈笑间神意灵觉已交锋数十次,不分上下,心中讶异,便收回了气机。
陈远微笑道:“有幸得见四位,我们这就走罢!”
林秋池、王归二人上前,报了姓名,对着寇徐深深一揖,吓了他们一跳,连连摆手,二人便不再多礼。
五人齐往南门走去,寇仲盯着井中月,目光灼灼,搔着脑袋,说道:“不知为甚么,王兄这刀,我瞧着好生熟悉。”
王归洒然一笑,将刀递过去:“寇兄大可一试。”
寇仲见他神色诚恳,绝非讽刺,大喜接过,只觉一沉,嘟囔着:“好重!”
又盯着王归道:“王兄武功一定很高罢!”言语间大见羡慕。
王归瞧出他想学武,却不敢收下这个徒弟,便道:“我的武功不值一提,寇兄将来成就必然远远超过我。”
寇仲甚喜,将刀还回,毫无恋色。
林秋池却对徐子陵一直恭恭敬敬,搞得他颇为局促,俊脸微红。
几人刚到南门集市,便看到一家档铺前围了一群人,正不时发出惊叹声。
“快看,又吃了一个!”
“这么小的猫,吃的包子都去哪了?”
“胡说,这哪是猫,分明是瑞兽!”
“嘿嘿,抓了,去献给朝廷……哎哟!”
一道人影高高飞了起来,给抛到屋顶上,是个中年猥琐汉子,骇的脸色发白,紧紧抱住屋脊,趴在上面一动也不敢动。
徐子陵叫了一声:“那就是贞嫂的包子铺,怎么回事?”
五人上前,分开人群一瞧,空空的食档里只坐了一个小女孩,玉雪精灵,扎了两条长长的逗猫辫,正在逗一只吃包子的纯白色小猫。
那小白猫身子只有巴掌大,毛色晶莹润泽,尾巴倒比身子还长,蜷在一边,卷来卷去,和小女孩长长辫子玩的欢快,正蹲在桌上,埋头大吃,旁边已摆了一摞空竹屉,也不知它小小肚皮怎么装下的。
旁人看猫,三人看那小女孩。
陈远一颗心脏“砰砰”地急跳起来,旋又平复。
林秋池轻声道:“神水宫……”
王归接道:“曲水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