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动,帷幕轻扬,不知从甚么时候起,殿中充斥着种沉闷潮湿之意,令人透不过气来,忽地“轰隆”一声,一道春雷滚过天空,震动窗棂,带来了淅淅沥沥的夜雨微声,侧耳听去,似乎还可以听到雨丝滴落芳菲,花海随之摇曳的轻响。
陈远心神亦是大震,险些呼出声来,却终是沉默着,良久方低低道:“成王似乎只一位正妃?”
武后静静看着他,道:“正妃生一子,名洛远,为世子。”
陈远怔然片刻,伸出食指,真气流转,沁出一滴鲜血,轻轻一弹,血珠漂浮半空,晶莹生光,隐泛七色,他看向武后,道:“请。”
武后点点头,道:“长生诀练的很不错……”
言罢一指轻点,一道血线直直飞出,撞上陈远血珠,似乎发出了“叮”的一声响,随后两滴血流动着,气息汇合,溶成一体,宛如一滴,在二人面前半空中漂浮着,转动着,七色中更添了一分明玉微色,一分极致暗凋,道魔浑然,如渊如海,不可测度。
陈远冥目合一,感应着那一缕水**融的藏在血脉最深处的羁绊,心神震颤,睁开眼来,却叹息一声,望着武后明丽面容,道:“我实是想不到……”
武后似也沉默着,思索着,道:“我也想不到,妹妹的儿子还活在这世上。”
陈远弹了弹指,光华轻绽,半空那滴血珠便化作一道淡红轻烟,徐徐散去了,少年怔怔着,道:“她……她是个怎样的人?”
武后转首听雨,忆及往昔时光,面上似现出温暖之意,低低道:“她像这春雨……温柔,沉默,可亲,可爱……”
武后话语低低,却蕴有种深深的哀思,渐渐绘出一位如春雨般的美丽女子来,观之可亲,处之可爱,静静站在未央宫中,长发如瀑,目中噙着倾倒世间的微笑,望着陈远,少年浑身止不住的战栗,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感情在心海中激荡着,奔涌着,他几乎便要流下泪来,却终于生生止住,开口道:“所以你才同意由我来冒充皇帝?”
武后淡淡道:“若非我那时便确定了你的身份,洛青绫纵然已是天人,却也万不能扶你成帝。”
“青姊知道的罢?”陈远如今想来,才明白为何这种王子假皇的大事,为甚么可以实现。
“她那时尚幼,本是不知道的,”武后望着他,目中透出暖色,道:“只是无情却是当年旧人。”
宫外雨声渐盛,自檐下滴落,打在青石上,嘀嘀嗒嗒,像是滴在心头,良久沉默过后,陈远长长吐了口气,问道:“当年成王府那长史,进言谋士,宠妃,都是谁?”
武后冷冷道:“两个已是死人。”
陈远恍然,道:“活着的是谁?”
“静妃。”
“秋水宫静妃么?”陈远沉吟着,忽然想到:“丽妃那首七夕小诗,似乎是静妃送的……”
少年轻轻敲着扶手,忆及昨日所阅,低低道:“静妃能活下来,是因为她那个兄长?”
武后盯着他,许久方道:“不错,柳生灭镇守西南,压制吐蕃多年,颇有功劳……本宫如今,已是皇后。”
陈远明白她的意思:“阴癸圣女无所顾忌,想杀便杀,皇后,却是不行了。”
少年瞧着皇后,忽然道:“本在江湖悠游,为何要入朝堂?”
武后淡淡道:“不入红尘,焉得超脱?”
陈远一怔,转道:“昨夜御林军围了春芳宫,武后可知?”
武后瞧着他,似乎叹息一声,道:“黎星刻派人前来请令,我自是知道的,怎么?”
陈远本想将心中疑问道来,话到嘴边,却忽然变了:“以武后看来,那暗线最可能是谁?”
武后摇摇头:“这可不像天子的问题。”
陈远道:“我不大懂。”
武后淡淡道:“天子,孤家寡人,莫亲,莫近,以威慑,以情化,以法统,所思,莫可使人明,所爱,莫可使人察,所惧,莫可使人知,所忧,莫可使人觉!”
陈远默然,道:“这已不是人。”
武后盯着他,冷冷道:“皇帝本不应是人,既有统御山河,号令万民的权力,便要忍受一个人的寂寞!”
陈远道:“皇后是说,我对宫女们太过亲善了?”
武后承认,道:“这是破绽。”
陈远语气一变,平淡道:“天子行事,无常多变,是朕此次闭关所得。”
武后定定瞧着他,忽然笑了笑,几如凤凰振翼,风华绝代,拊掌道:“这下像了。”
陈远敛起天子威严,道:“若是静妃心怀不轨,当诛之无碍。”
武后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宫中灯火微明,殿外春雨生灭,尚婉儿站在门外,望着夜空落雨,忽然道:“看来今夜你要一个人回去了。”
碧落少女此刻沉静稳默,正如一位皇帝身前统领女官,淡淡道:“那倒未必。”
尚婉儿上下看着她,道:“你很冷罢?”
少女一滞,望着不远处雨幕,还是平静道:“天下雨,人就冷,不是很正常么?”
尚婉儿笑了笑,道:“那倒未必。”
碧落抿抿唇,若有所思,不再回应,偏偏尚婉儿又含笑道:“听闻陛下为妹妹改了名儿?”
这话虽是笑言,语调亦是柔和,却有一种浅浅的讥讽之意,碧落终于转过脸,盯着身边这宫中唯一与自己身份平齐的女官,道:“不如妹子禀明陛下,为姐姐也改一个?”
尚婉儿不复平日冷漠,掩唇笑道:“唷?妹妹真是好得宠爱,竟能请动陛下为我这小小宫女改名?”
碧落强忍心中羞恼,道:“若是旁人,或未可知,姐姐身为皇后娘娘面前平仪,必可得陛下金口改字!”
尚婉儿放下衣袖,淡淡笑着,道:“这倒不必了,我对自己的名字满意的很,还不想任人改来改去。”
听得此语,碧落心中羞怒渐去,疑虑反大起:“我现在总算是皇帝近臣,这皇后身前红人,如此讥讽,有甚么用意?”
思绪未罢,尚婉儿目光渐渐尖锐起来,道:“妹妹现叫碧落,先前叫碧歌,却不知入宫前,又叫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