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吴明整个人停在黑暗里,小眼中闪出意义不明的光芒,花白胡子一动一动,却没有继续解释,只是低沉问道:“徒弟,据你看来,宫儿的伤势是怎样的?”
“师父是在考校我么?”沙曼心中一动,细细看了宫九身上,只见他整个人像只烤红的大虾,透着红光,隐隐散发出恐怖的热浪,几乎焦了门帘,糊了窗纱,又上前诊了一回脉相,沉吟良久,方道:“表面上看来,师兄是被人用至阳至刚的招式正面击中,瞬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光热,将威力尽数封在师兄体内,连半滴血也流不出来,无从宣泄,只是里面翻天覆地一般,搅动脏腑,凭师兄这般武功也难以镇压,须得由师父出手,或可有一二希望……”
黑暗中胡须一动,仿佛是吴明点了点头,又问道:“不是表面,又如何?”
沙曼清媚的小脸上现出慎重神色,迟疑着,缓缓道:“更内里,像是另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深深潜藏,萦绕不动,如跗骨之蛆一般,啃噬着师兄的生机真气,这力量形诸外,便是这可怖的炎力。”
“唉……”黑暗中吴明长长叹了口气,低低道:“曼儿你所看虽然不全,却也不远矣!”
沙曼眨着好奇的眼睛,望向黑暗中,那个小小的瘦小身子。
“宫儿体内确实有力量潜伏,”吴明淡淡道:“不过却不是一种,而是四种!”
沙曼大惊,念头一转之下,花容变色,不禁失声道:“五行源转,生生不息?!”
吴明语气异乎寻常的平静,像冰,像死亡:“不错!”
沙曼连连后退,抬手捂住小嘴,眼中射出惊骇的光,紧紧盯着跌坐的宫九,失神喃喃道:“竟有人能一招之内,将五行力量尽数轰出,封在师兄体内……”
美人长长吸了口气,脸上渐渐现出愤怒神色:“此人既有如此武功,击毙师兄当非难事,为甚么生生将他击成如此重伤,活活受这五行酷刑……”
室内热浪逼人,窗外月光却依旧,明月方出西岭,清光便入我柴扉,洒在地上,一半光荫,一半黑暗,沙曼一转眼瞧见如霜月色,灵机一动,突然明白了过来:“他这是要逼师父出手疗伤,大耗真力之下,无暇旁顾,他们便可长驱直入,一举破了我岛!”
想及此处,这美人也不禁咬着细白瓷牙,恨声道:“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皇帝小子!”
“双方已是敌人,那用出甚么手段来,都不足为奇。”吴明冷静下来,心如冰玉,平静如铁。
沙曼眼睛一转,又软声道:“虽说是师兄不尊师命,擅自出战,但您老人家武功通神,稍稍替师兄将伤势稳住一下,他也许便能自行痊愈呢!”
吴明摇头:“没那么简单!宫儿受了重击,拼死施展山水易行术,逃了回来,体内空虚之下,五行异力早已趁虚而入,与他脏腑血肉连成了一体,纠葛极深,更借他真气往生往住,轮转不息,几乎便如同一个武道高手在暗中源源不断地发力,若不一举根除,便如野火春风一般,转瞬再生。这伤势棘手之极,即便是我亲自出手,也得整肃精神,调和元罡,大大费上至少三天的苦功,才有三成希望,将宫儿体内恶劣形势稳定下来。”
便在此时,室内红光骤然一收,床上的宫九大叫一声,喷出一口碎沙般的鲜血,皮肤表面由火红转为土黄,像个在地下埋了千年的俑偶。
沙曼盯着地上的沙子一般的血迹,秀眉紧皱,忽然道:“若是师兄这伤,再不会好转,那会如何?”
黑暗中沉默了半晌,吴明方慢慢道:“那宫儿终生将无法再动武功。”
沙曼松了口气,拍拍高耸胸脯:“那还好一点。”
吴明负手望着窗外在月光中沉睡中的幽谷,叹了口气,摇摇花白胡子,沉重道:“你以为,这终生有多久?”
沙曼呆了呆,轻声问道:“多久?”
吴明冷冷道:“三年!”
“怎会如此!”美人顿时失声。
窗外楼阁如眠,群山似卧,吴明却垂下眼皮,淡淡道:“宫儿体内的五行异力,二个时辰内若不设法驱出一些,便要深深种下根基,此后便是我,也是无法了。”
沙曼眨眨眼睛,抚胸道:“所以它便像是一株树,栽在了师兄体内,以他的血肉生机作土,活了下来?”
吴明长长叹息:“不错。”
美人咬着嘴唇,攒着双眉,心中左右为难,若捧心之痛。
如水月光沉默,却没能带来一丝半点的清凉,小老头霍然转身,目中射出两点鬼火一般的冷芒,盯着女弟子,沉声问道:“曼儿,若你是我,当如何是好?”
沙曼来回踱步,想着:“若是救人,敌人有如此高明武功,岛上高手虽不少,只是除了师父外,并无有人可御此强敌,虽有阵法,却也无甚大用,届时给他们长驱直入……”
美人一呆,又想到:“但若是不救,师兄便只有三年好活……虽然他平日里怪可恶的,但对我终究是不错,也极尽了兄长的责任,我怎能眼睁睁看他受此折磨三年,痛苦哀嚎而死?”
沙曼想了又想,一颗心儿碎成两半,终于无力地抬起头来,瞧着师父,涩声低道:“我……我不知道……”
吴明像是一尊亘古的石像,冰冷而苍茫,伫立在不变的黑暗中,如渊似天,却透出股悲凉意味,忽然呵呵笑了一声,挥了挥手,道:“曼儿,你出去罢!”
沙曼怔住:“那师兄……”
吴明淡淡道:“我会用巽风结坎术,将宫儿暂时冰封起来,待解决了这批敌人后,再细细为他疗伤。”
沙曼轻声道:“连师兄体内伤势也一并封住么?”
“嗯,施展此术时,冰冷之极,凭你功力,暂时还挨不住,还是先出去罢!”
沙曼素知师父神通武功,不疑有它,终于是大大松了口气,娇声道:“师父你还不早些说,害的徒儿白白担心。”
吴明笑道:“若是宫儿知你如此忧虑,定然非常感动。”
沙曼白了一眼:“才不让他知道哩!”
口中说着,莲步轻移,已行了出去,轻轻掩上密门,留下黑暗的两个人。
一个活着,一个将死!
吴明凝视着自家得意徒儿,既无叹息,也无可惜,像是看着个陌生人,只是伸出干枯右手,平平一指点出,寒意蓦然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