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照耀世间,生长万物,黑暗却幽深如母胎,孕育萌芽。
陈远趺坐在空荡的宫殿中,冥目合一,把握阴阳,感悟真意良久,双掌齐出,黑白微光闪烁,正按在飘浮半空的二页书上。
像是激发了甚么玄妙,两页书上也染上了淡淡的光晕,如同水波荡漾,与双掌回环流转,互补为合,渐渐强盛起来,攀至最高峰时,光芒蓦然从书页上脱落,化入修长双掌中,沿经脉直上,又落下丹田,轻轻一震,融入那团凝练的五色气中,仿佛本来就是一体。
五行得补阴阳,径成混元。
七诀全成的长生真气活泼游走周身,勾连天地,又似激发了陈远体内最深处潜藏的甚么东西,最后一丝群玉精华,顿时冒将出来,悄悄溶入其中,上呈神府以全元神,中贯脏腑以炼形体,下补会阴以益元精,三位又以真气结成一体,循环回复,任意往来,悠游自在……
冥漠渐去,深沉黑暗中,陈远睁开双眼,轻轻伸掌,道:“要有光。”
于是便有了光。
光在手上,微微淡淡,照满虚室,明明灭灭。
神功初成,陈远却叹了口气,收了真气,站了起来,招手取出七页长生诀,逐一翻过,回想起近年前入定时的异状,再次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莫非我的躯体真是由一个个极小的微粒排成……”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竟是真的么……”
“如果是真的,这微粒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如果有,为何我感受不到?如果没有,又如何生出‘我’这一概念来……”
“现世大宗师已经有了可以无视皇室的力量,关键是无法用军队生生堆死,大宗师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如非有同阶对手,或是绝境天险,否则几乎不可能击杀……”
“唔,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将一个个阵卒当作组成人体的微粒,有序组合起来,是不是可以用低阶力量构筑出一座如同活人的阵法,可以击杀大宗师呢?”
“这样看来,那些玩笑般的观察就不仅仅是追究皇帝领袖的起源了……”
深深思考中,恍然间东方微白,有一队俏丽女官进来,悄无声息地服侍皇帝洗漱,稍用些膳食,换了冠服,自去早朝去了。
吵吵闹闹,朝会散毕,皇帝设宴饯行了一众高手,各种约定也都定下,便只有叶孤城留了下来,石雁尚要赶回武当一趟,处理一些木道人毙命,自身远赴海外的门派后事。
而另一位剑神,赶回小院见过妻子后,又回了来。
“陛下,我想知道一件事。”
御花园中,淡菊飘香,金灿隐辉,玉女捧盏,宫娥递杯,三人正在对饮中,白衣的叶孤城忽然说道。
陈远饮酒,二人饮水。
酒是美酒,水是净水。
陈远笑道:“何事?”
叶孤城凝视着天子,道:“此刻你我相距不到三尺,陛下不怕我暴起突袭,为南王世子报仇么?西门庄主怕是来不及保护?”
西门吹雪无动于衷。
侍奉的宫娥们吓了一跳,险些将杯盏掉落。
陈远挥了挥手,她们便蝴蝶一般飘着退下了。
园中顿时静了下来,只有清淡花香浮动在微风中,佐以佳酿,实堪一醉。
至于喝的是酒,还是水,倒是无所谓了。
陈远把玩空杯,含笑道:“你大可一试。”
叶孤城注目良久,突举杯叹息道:“我没有把握。”
陈远也举杯道:“剑客通常都不笑的么?”
西门吹雪遥望淡花绿玉,没有说话。
叶孤城道:“陛下也算是一名剑客,当知吾辈全心投入剑中后,便很少哭,很少笑了。”
陈远自倒了一杯,轻嗅香气,道:“西门庄主怎么看?”
西门吹雪收回目光,听了会风,道:“我从前也是这样想。”
叶孤城心中一直萦绕着昨夜决战时,一声叹息后,西门吹雪剑法突变的情形,此刻沉吟着,问道:“现在呢?”
西门吹雪笑了笑,道:“哭亦剑,笑亦剑。”
这冷漠的剑神一笑,既不像是远山的冰雪溶化,也不像是千年的铁树开花,反倒像是一片随处可见的叶子。
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就像是剑神一直这样笑过。
叶孤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西门吹雪转向陈远,道:“还要多谢陛下,能让我与妻子有再见之的机会。”
陈远摇摇酒杯,道:“朕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经昨夜一事,陈远有九成把握,秋心在太虚境昆仑山瑶池之畔采来的那一道吹雪暖玉剑意,便是西门吹雪所留下,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何可以瞬间领悟,当即便用了出来。
当然留下剑意的是现世中那位孤高绝世,天人合一的大宗师西门吹雪,并非眼前这位。
如此一来,陈远心中便生出了几个疑问。
一是西门吹雪是如何将那剑意留在太虚境中的?
据六扇门密档,现世中宗师以上的人物,便再没有进入过幻世光影中的机会,似乎是白玉京的某种限制力量,在排斥着过高的力量。
那位西门又是如何做到的?
二是,这两位西门吹雪究竟有甚么关系?
同样的万梅山庄庄主,同样的孤高剑客,平生经历却大不相同,甚至妻子也不一样,现世西门的恋人是同样武功横绝的东方教主,眼前这位的妻子只是一名峨眉弟子,武功在江湖虽然名头不弱,但在真正的高手前,却算不得甚么。
第三,白玉京又是甚么存在?它是不是就是现世的中心,世界真实与否秘密的所在?
还有几个问题,在陈远心中一掠而过,留下剪影,存放起来,留侍时机。
西门皱眉道:“物归原主?”
陈远道:“朕猜测是这样。”
便在此时,暗香浮动的风中忽然隐隐传来一声奇怪的嚎叫,像是某种野兽受伤时狂暴的吼声,充满了痛苦之意,这声音颇为微弱,若非三人尽皆内功有成,多半是听不到的。
叶孤城自沉思中醒过神来,与西门相看了一眼,讶然道:“这是?”
这野兽负伤吼声在平常地,平常时听来自没有甚么,但现在是九重禁宫中,天子居处,便不大正常了。
陈远沉吟着,道:“二位随朕来。”
皇帝放杯,招了招手,远处行来一队女官,当先四人在前,领着他们走过花园,弯弯曲曲绕了许久,来到了一片林墙前,便行礼退了下去。
美人退下,却有力士留守。
林墙极高,叶孤城并无把握一掠而过。
林墙极滑,无一丝借力处,正如力士们的甲衣,在夕照中闪着冷色的光芒。
四名力士奔出,单膝行了甲礼,沉声道:“参见陛下!”
皇帝伸手虚扶,道:“开门。”
“是!”
又奔出八条壮汉,摇动一架轮索,林墙上渐渐现出一道小门来,里面幽幽暗暗,隐有腥风,不知是甚么危险所在。
皇帝目视二人,道:“敢否?”
二人凝视着那片黑暗,叶孤城道:“剑在心中,便无惧。”
西门吹雪沉思,问道:“这里面的秘密与剑有关么?”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名黑甲大将,一名黄甲大将并肩当先跨入门中,皇帝随后,二人也走了进去。
腥风隐隐,似乎是甚么猛兽留下的痕迹,令人寒毛直竖。
一片静默中,五人穿行在密林中,黑甲大将忽然停住。
叶孤城抬头瞧去,忽见前边树上扑下一道庞大黑影,砸向五人,腥风扑面,压在口鼻上,直欲令人窒息。
这黑影庞大之极,类似人形,下击的身形却将五人尽数覆盖在内,并伴着一股野蛮荒芜的凶悍气息,绝非人类。
叶孤城并无出手。
西门吹雪也没有。
皇帝只是看着,黄甲将沉默如铁。
出手的是那黑甲将。
一抹凄厉绯红光芒自大将掌中爆起,斜斜蔓延开来,如同明月下的一道淡虹。
美丽而危险。
“好刀法!”二位剑客心中赞道:“此人刀法敛极后发,深得其中三味,武功更在魏子云之上……”
“大内果真藏龙卧虎之地……”
淡虹击天,血光一闪,这黑影只痛吼了半声,便翻向一边,在地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叶孤城此刻已看清,这黑影怪物有四肢头颅,像个人形,只是大了许多,躯干上却长满了浓密的毛发,比他一名婢女养的小猫更盛,这却绝不是人能长出来的。
“这是甚么怪物,为甚么会在皇宫中……”
剑客心中泛起疑问,却没有开口,只是随着两名甲将与皇帝更行进深处,到了一棵参天大树前。
枝叶摇动,跃下五条黑影,身法轻灵矫健,单膝行礼,皇帝挥手,笑道:“诸卿辛苦了。”
五人起身,低声道:“能为陛下效力,我等纵死无悔。”
叶孤城心中摇头:“大内竟有如此多的高手,看来南王谋反真的只是个笑话……”
皇帝道:“这两位是朕的贵客,当世剑道的巅峰成就者。”
七人目中爆起异芒,道:“白云城主?西门吹雪?”
二人沉默。
皇帝笑道:“此时不是时候,二位还请随他们上树,秘密便在等待中。”
(抱歉抱歉,睡过了头,也忙过了头,忘记设定时发布了,实在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