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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三“五三”、“五四”大轰炸

1939年5月3日,重庆多雾的季节刚一过去,日机在停顿了三个多月后突然猛烈轰炸重庆。3日午间,日本海军航空兵第一空袭部队36架中型攻击机由武汉起飞袭击重庆。日机鉴于重庆房屋建筑多是竹木结构而携带了大量燃烧弹,这是日机首次使用燃烧弹轰炸重庆。午后1时许日机飞抵重庆,突破阻击,侵入市区上空进行狂轰滥炸,重庆市区顿时陷入硝烟火海之中。日机共投炸弹98枚、燃烧弹68枚,绝大多数投在重庆老城区下半城商业、住宅集中,人口密集的地段。中弹被炸的街道计有苍坪街、大梁子、杨柳街、打铁街、道门口、东升楼、二府街、下陕西街、中陕西街、饼子巷、灯笼巷、朝天门、白鹤亭、象鼻街、白象街、左营街、神仙口、人和湾、羊子坝、老鼓楼、关庙街、宝善寺、绣壁街、段牌坊、储奇门、玉带街、刁家巷、西四街、普安堂、王爷庙、雷公嘴、东华观、竹架子街以及南岸玛瑙溪、南坪等地。繁华的商业场、西大街和新丰街一带几乎全被炸毁,银行金融业集中的陕西街被炸得断墙残壁,下半城27条主要街道有19条被炸成废墟;燃烧弹将朝天门、陕西街到中央公园两侧的41条街道烧成一片火海。市民死伤惨重,街道边、瓦砾中死尸枕藉,到处血迹斑斑,甚至树枝上都挂着被炸的烂衫、断肢、人肠。伤员肢断肉裂,担架队所过之处,鲜血流成一条条乌红粗线,悲惨景象使人目不忍睹。入夜,恰逢月蚀,黑烟火光,血腥扑鼻,人们敲响的救护锣声、房屋轰然倒塌声、噼噼叭叭的燃烧声与受伤者的呻吟和寻找亲人的呼号声,混成一片,古老美丽的山城沉浸在深深的哀痛中。

这天,苍坪街的《新华日报》编辑部、营业部、印刷厂被炸,燃起大火,机房街70号八路军驻渝办事处也被炸,办事处主任钱之光办公室中1枚500磅炸弹,幸而未爆炸,才未造成人员伤亡。当天夜里,八路军办事处转移到了红岩村。

日机轰炸历时1小时多,共计炸死673人,炸伤350人,炸毁烧毁房屋1068间。

第二天,5月4日下午6时,日本海军航空队27架轰炸机再次轰炸重庆,日机轮番反复投弹,肆虐又达1个多小时,共投炸弹78枚,燃烧弹48枚。日机把轰炸目标主要集中在会仙桥(今民权路)——上、下都邮街(今民权路)——劝工局街(今民生路)——苍坪街(今邹容路);至城苍(今五一路)——鸡街、蹇家桥(今五四路)——代家巷、石板街(今临江路)以及中山一路一带,即重庆老城区上半城,也是重庆最繁华的街区。上半城38条街道中弹被炸,都邮街等10条主要街道全毁。日机仍采取了5月3日的轰炸方法,先投炸弹将建筑物炸毁,再投下燃烧弹纵起大火。燃烧弹引起的大火很快蔓延开来,市区大片地方很快被火焰覆盖。猛烈的大火呼呼有声,掀起阵阵热浪,燃烧速度之快,使大量房屋转眼间化为灰烬,许多人来不及逃避就被夺去了生命。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熊熊大火燃烧了近3天才被扑灭。仅都邮街一带被烧毁的绸缎布庄就达15家,16余万匹绸缎化为青烟,全市37家私营银行、钱庄中的14家被烧毁,古老的罗汉寺、长安寺也被大火吞没。房·86·

屋建筑被毁达3803间。

驻重庆的英国、法国、德国领事馆也遭到袭击。英国大使馆、领事馆和法国领事馆直接中弹,1名外国人、20名中国人被炸死。苍坪街美教会、中华基督教会、公劝会、圣社交会教堂、安息会教堂等被大火烧毁。

轰炸造成了更为巨大的伤亡。从南京逃亡到重庆的施庚培先生一家老小18人被炸死;国泰电影院中弹,200多名观众死的死,伤的伤。轰炸共计炸死3318人,炸伤1973人,是日机在对重庆长达数年空袭轰炸中,死伤人数最多的一次。

日本《东京朝日新闻》在庆贺日军的战功的报道中这样描述了日机的狂轰滥炸:

日本空军3日下午空袭重庆,向排列在扬子江北岸的该市中心区……降下了弹雨。因轰炸各处发生火灾,支那方面损失严重。

4日下午5点我海军“荒鹫”的精锐大编队继3日之后再次空袭敌都重庆。机队分两队接连不断地……投弹,给敌方以毁灭性的打击,取得了空前战果。敌都大半都化为漆黑一团,弥漫着凄惨的气氛。

因轰炸而死的人达××人。这是世界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空袭。当时因难民众多,重庆人口已达150万,收容这些居民的房屋全都是易燃的木结构建筑,因此,市内七处由轰炸引起的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来,全市陷入火焰的包围中。……炸弹连续不断地发出震耳的爆炸声,使人感到整个重庆市区都被震碎了。

4日日本空军轰炸引起的火灾烧尽了杂居着20万市民的重庆市的一角。……昨天还喧嚣热闹的市民的生活突然消失了。今天仅剩下一片凄惨荒凉横陈着残骸的废墟。

日机5月3日、4日轰炸造成的巨大伤亡破坏,震惊中外。轰炸后,《新华日报》发表特写,揭露日机罪行,愤怒指出“这是青天白日下兽性的屠杀”。特写写道:

一张门板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的赤血一阵阵往外涌,旁边地上坐着他的妻,满身满脸灰土……好容易从震塌的房屋里拖出了重伤的丈夫,却失去了两个孩子。

打铁街被毁房屋的瓦砾中,埋了三十余具尸体,已挖出的凄凉的搁在路旁,从覆盖着的芦席里看到那全是赤脚劳动者。……

火舌吐出毒焰,从新丰街、陕西街一带织成一层乌黑的网……一栋栋民房被火吞舐光了,人们在火光中跳出来,抱着被褥,拖着孩子,一只鞋着在脚上,另一只抓在手里。无助的老妇们弯躬的背上压着沉重的衣箱,有的妇人还抢出了锅碗什物,毕竟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啊。

《新华日报》还发表评论说:“但只是痛恨和愤怒是不够的。必须更有组织,更有准备来抵抗敌人的轰炸”,并号召全国同胞“用战斗回答敌寇轰炸”。

5月9日,宋美龄女士向澳洲发表广播讲话,痛斥日机暴行。她说:

我正在一个悲哀沉痛的地点……这里,几天以前,还是重庆城中繁华热闹的一角,如今我的周围却尽成了残破的废墟,并且冒着余盛的残烟。……以轰炸来大规模屠杀无辜贫民,真是这文明时代所产生的最可怕的发明。

……

这里被轰炸的酷烈,被燃烧的惨厉,是现代史上所空前未有的。我由衷地希望,世界上任何城市,不要再受到这同样的灾难。

班禅大师行辕暨西藏僧俗民众慰劳抗日将士代表团看到市民百姓被炸惨状,深感痛心,特捐2000元国币救济难胞。

作家老舍轰炸时正在重庆,眼见侵略者的烧杀,他发出了不屈的呼声:“朋友们,继续努力,给死伤的同胞们复仇”。他在《“五四”之夜》一文中写道:

7时了,解除警报。由洞里慢慢出来,院里没有灯火,但天空全是亮的。……多少处起火,不晓得;只见满天都是红的。这红光几乎要使人发狂,它是以人骨、财产、图书为柴,所发射的火焰。灼干了的血,烧焦了的骨肉,火焰在喊声哭声的上面得意狂舞,一直把星光月色烧红!

埃德加·斯诺来渝采访,遭遇了日机的野蛮轰炸,他记述道:

在接连两天中,日机对重庆进行了最残暴的轰炸,任何城市都还没有经过的轰炸。……好几百人被炸死在街道上,或被陷在火墙后边,因为在两天内烧毁了1/12的市区。大多数炸弹都在众人拥挤的商业区爆炸,商人们和工人们都挤集在商店里和其他房屋里,它们像熟透了的甜瓜一样坍落下来。

美国《时代》与《生活》杂志驻重庆特派员白德修·贾安娜,目睹了重庆市区和民众遭受的灾难,她在《来自中国的惊雷》一书中这样写道:

炸弹所能引起的一切恐怖袭击了重庆。看见的东西,如尸首、血淋淋的人,以及数十万挤不进防空洞的人们……日本的燃烧弹引起了几十处火头在一两个钟头内,延展成了许多火堆,永远吞没了那些古老的街巷。在后街、小巷,以及转弯抹角的殿堂里,数千男女被烤死,没有办法救。

英国《泰晤士报》5月9日发表题为《重庆之屠杀》的社论,愤怒谴责了日机屠杀平民的残暴行为。社论说:

日机向重庆人口最密集的住宅区投弹,死者几乎全为平民。而死者之中,大部分是由焚烧而毙命。如此大规模之屠杀,实为前此所仅见。

日机5月3日、4日轰炸重庆,有计划有准备地把目标选定在人口稠密的城市中心区域。这里既无军事设施,也无军工企业,仅有成片的居民住宅、学校、商店和市民百姓生活的街区,日军飞机带着明显的大屠杀、大破坏的意图。在这样的动机下,使用当时最先进、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对付手无寸铁、毫无防卫能力的平民,两次轰炸,就炸死3991人,炸伤2323人,毁坏房屋4761间,制造了一个血腥大惨案。日机针对平民百姓的轰炸屠戮,是野蛮的、惨无人道的,是应负罪责的。

日机5月3日、5月4日的轰炸,给重庆带来了巨大灾难,使重庆人民刻骨铭心。因轰炸之猛烈,死伤之惨重,破坏之巨大,每当人们回忆起这段历史时,都称之为“‘五三’、‘五四’大轰炸”。

资料:

垂死前的挣扎 敌机昨狂炸重庆

无辜民众伤亡极众 繁华市区多处焚毁

残暴罪行更坚定我抗战决心

(本报特写)这是青天白日下兽性的屠杀!

日本法西斯的杀人利器伸入了重庆上空。无辜的人民又一次作了强盗们发泄兽性的目标。呈现在眼前是难以置信的悲惨画面。

担架队走过,柏油路上留下了一条条血滴的红线,被抬着,失去了腿,血水浸透了裤管,灰渣,木屑混作一团。没有力量呻吟,只见面部肌肉痛苦地抽动。

血肉模糊中,分辨不出人的眼鼻。强烈的痛楚使他们不能丝毫动弹,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不用声诉了,血淋淋的事实就是最有力的控告。

一张门板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的赤血一阵阵往外涌,旁边地上坐着他的妻,满身满脸灰土,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经历骇呆了她。好容易从震塌的房屋里拖出了重伤的丈夫,却失去了两个孩子。

打铁街被毁房屋的瓦砾中,埋了三十余具尸体,已挖出的凄凉的搁在路旁,从覆盖着的芦席里看到那全是赤脚劳动者。

法西斯的毒手毁灭了他们的生命,像已经毁灭过无数善良的生灵一样。是的,死者至死还是无辜的,不可掩饰的罪恶是属于毁灭者的。

火舌吐出毒焰,从新丰街、陕西街一带织成一层乌黑的网。像是吞食地球上的光明,又像是怕太阳把罪行照露得太清晰。一栋栋民房被火舌舐光了,人们在火光中跳出来,抱着被褥,拖着孩子,一只鞋着在脚上,另一只抓在手里。无助的老妇们弯躬的背上压着沉重的衣箱,有的妇人还抢出了锅碗什物,毕竟还要继续生活下去呵。这群人有的是被日本法西斯的炮火从江浙、湖北轰到后方来的,在后方,又被日本法西斯将他们驱到街头。尽管情形是那么地乱吧,人们脸上却呈现了22个月抗战中锻炼出来的刚毅神情,那怕是女人和小孩,没有啼哭,只有愤恨。

红十字会的救护队在警报中来回奔走着。女救护队员带着药箱飞奔过山坡往被炸地区,替受害同胞敷药包扎。防护队、消防队出入于火光中忙着拆墙救火。救护队亦同样有不敷分配的感觉,没有卡车运送受伤者,许多重伤的未及到医院就死在途中的担架床上了。

本报一部 被炸坍塌

本报一部分房屋被炸坍。大公报、新蜀报,都遭受了一些损失,法西斯存心毁灭文化,所收的效果将是为保卫文化的反攻。

夜色苍茫了,重庆被陷在黑暗中。街头、巷尾、公园、石级上新添了无家可归的人群。火还在燃烧,到处是血腥,——又一笔血债更坚定了中国人斗争到底,讨还血债的决心,黑夜度过了将是光明,这是不容置疑的!

中央社讯:昨(3)日上午11时20分,此间防空司令部据沅陵报告,敌机多架,由东向西飞行。12时30分左右,复接酉阳报告,敌机两批各18架,向西北飞,当于12时45分发出空袭警报。我·47·

机亦升空迎击,12时55分发紧急警报。敌机于下午1时17分侵入市空,其投弹目标似为某某军事机关。但军事机关皆早已疏散乡间,而敌机师技术又极恶劣,遂至附近商店居民惨遭狂炸,除投重量炸弹外,并有多数燃烧弹,西四街、左营街等处立即起火,延烧甚久。此时我防护团警察及各救护团体均于爆炸声中出动施救,于极端愤慨中精神奋发,工作紧张,其悲忿情绪与责任观念,充分表现无遗。一般市民亦极镇定,遵守秩序,未紊乱,尤其人民已具有最大决心。现死伤人数及公私损失,正在积极发掘清查,同时防空部并与空袭紧急救济联合办事处会同办理善后,至敌机经我猛烈攻击,即于下午1时30分仓皇逸去。闻曾被我击落一架。现正在邻近各地搜索中。又日本敌机并投下红纸包之“大号新月牌”香烟数百包,其中是否含有毒质,现正检验中。

……

(《新华日报》1939年5月4日)

重庆防空司令部调查5月3日

敌机袭渝情况暨伤亡损害概况表(摘录)

一、渝市警报时间:空袭12时45分,紧急12时55分,解除14时35分。

二、敌机架数:36架。

三、着弹地点:苍坪街、大梁子、杨柳街、第一模范市场、二府衙、金沙岗、中下陕西街、金鸭巷、饼子巷、灯笼巷、朝天门河坝、白鹤亭、象鼻嘴、白象街、左营街、神仙口、人和湾、羊子坝、老鼓楼、老关庙、宝善寺、绣壁街、段牌坊、花街子、储奇门、玉带街、镇守使二三四牌坊、刁家巷、西四街、普安堂、雷公嘴、东华观、竹架子街、南岸玛瑙溪、黄桷渡、南坪场。

四、投弹种类枚数:爆炸弹98枚,燃烧弹68枚。

五、人口伤亡:伤350人,亡673人。

六、房屋损毁:1068栋。

(摘自重庆防空司令部档案)

敌机昨续来渝肆虐

十万难民自动疏散

昨日敌机多架分批袭渝,首批于上午10时袭渝,我空军有备,起飞迎击,敌机不逞窜回。第二批30余架,于下午5时再图来袭,因我机阻击,至6时有部分敌机窜入市空,在繁华市区投燃烧弹数十枚,损失待查。

群力社讯:自敌机于前(3日)在渝市用燃烧爆炸弹滥施轰炸后,所有受伤及死亡市民以及烧毁民房现尚在调查中。各被难家属正纷纷准备掩埋及治疗,但被难者贫民占7/10,演成了一场残酷惨案。在敌机投弹时,除抛掷星月牌毒质纸烟数十包外,并掷有白色棉花,在金紫门外,被一无知小孩拾得,手指顿时红肿,疼痛难当。敌人之用毒物,惨害我无辜民众,已经证据确实。由此一般民众为避免敌机的凶暴,于昨日各自动向郊外疏散,轮渡拥挤不堪,幸宪兵加派得力人员指挥,秩序异常良好。轮渡公司见汽船一只不敷应用,即速调一只,往来输运,虽每船俱告人满,片时即告松散。午前11时许,虽闻空袭警报,人心安然镇静,得宪兵之指挥,纷纷各入防空壕暂避,秩序井然无紊,可见我市民防空常识越趋进步。计昨日自动疏散赴乡者,达10万人左右。

(《新华日报》1939年5月5日)

重庆防空司令部调查5月4日

敌机袭渝情况暨伤亡损害概况表(摘录)

一、渝市警报时间:空袭17时17分,紧急18时20分,解除19时05分。

二、敌机架数:27架。

三、着弹地点:上下都邮街、天宫街、柴家巷、韦家院坝、劝工局街、至诚巷、鸡街口、蹇家桥、会仙桥、代家巷、石板街、韭菜园、响水桥、黄桷街、铁板街、镇江寺、石板坡、领事巷、鱼鳅石、川道拐、水井坎、一字顺城街、禄名巷、国珍街、打枪坝、中一路、兴隆街、保节院街、安乐洞、普宁寺、寄骨寺、地母亭、太平桥、红十字会、小较场、大阳沟。

四、投弹种类枚数:爆炸弹78枚,燃烧弹48枚。

五、人口伤亡:伤1973人,亡3318人。

六、房屋损毁:3803栋。

(摘自重庆防空司令部档案)

用战斗回答敌寇轰炸

(短 评)

昨天敌机狂炸重庆,战时的首都遭受了空前的浩劫。无辜的平民在残暴的兽行之下,牺牲了生命。繁华的市区,多处吐着火舌。这是骇人听闻的狂暴行为,这是我同胞永远不能忘记的仇恨。

日本军阀在侵华战争中,陷入进退维谷的命运。这班绝灭了人性的野兽,在无可奈何之中,不断残杀我后方无辜同胞,以图扰乱秩序,摇惑人心。南北各地不断遭受寇机的轰炸,敌冠希望用这种最后的挣扎,来挽救其垂危的命运,但这是徒然的。

敌冠的残暴绝对破坏不了我后方抗战根据地,绝对沮丧不了我蓬勃焕发的士气与民心。敌人的每次兽行,只能更坚强我军民奋斗的决心,鼓励我全国抗战的勇气,加强我上下一致的团结,把日寇葬送在我全国四万万五千万同胞的血火交流的愤怒中。

昨天重庆空袭后,市民的镇静与有秩序的避难,救护赈济工作的悲愤紧张,许多救护人员舍己救人的英勇牺牲精神,都表现出我全国同胞抵抗轰炸的伟大力量。

敌人的计算是错误的!敌人的轰炸是无用的!

许多被难同胞,正在忍受着无家可归的遭遇。许多失去丈夫的寡妇,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正在凄惨地痛哭。全市的同胞,全国的同胞都在燃烧着愤怒的烈火。全世界和平人士都在责斥痛恨这些绝灭人性的强盗。

但只是痛恨和愤怒是不够的。必须更有组织、更有准备的来抵抗敌人的轰炸。应当更积极来进行疏散工作。在交通方面和被疏散同胞的生计方面,定出切实的办法。用十百倍的力量,加强积极防空。更积极的增加消极防空的设备。迅速把开辟火巷、搭架浮桥等工作完成起来。组织民众进行除奸工作。战时的首都决不容一个为日寇做鹰犬的汉奸存在!

这需要政府的努力领导,同时更需要民众的积极参加。发挥民众组织和力量,是完成这些工作最主要的条件。

更积极的更紧张的抗战工作,这是我们对于日寇残[惨]无人道的轰炸的回答。我们要以工作和战斗,来把日寇消灭在它垂死前的疯狂挣扎中!

(《新华日报》1939年5月4日)

蒋夫人向澳洲播讲痛斥敌机暴行

以轰炸屠杀无辜平民决不能藉此获得胜利

——国际宣传处译

5月9日下午6时20分至6时30分,蒋夫人向澳洲广播演讲,兹特译录如次:

让我代表中国同胞向生活在和平欢愉中的澳洲听众,以及全世界凡是能听到我谈话的人们,敬致微忱。

我正在一个悲哀沉痛的地点,向诸位演说。这里,几天以前,还是重庆城中繁荣热闹的一角,如今我的周围却尽成了残破的废墟,并且冒着余剩的残烟。正因为此,所以我放弃了你们要求我广播时所定的题目,来报告一些有关敌机空袭的事情。以轰炸来大规模屠杀无辜平民,真是这文明时代所产生的最可怕的发明。民众们虽远离战区,可是生命的安全仍随时受到威胁,然而,交战的国家决不能藉轰炸以获得胜利。

全中国的国土里,敌机到处散布了毁灭与死亡,可是它散布不了败北的心理。从南到北,从海岸到西陲,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产业,随时随地燃烧着可怕的火焰,不断地充塞着撼动上苍的垂死者的呻吟,每天,不论昼夜,敌人的轰炸机,普遍地到处飞翔,残酷地创作着新的暴行,日月升沉,也似乎感到羞愧似的暗淡无色。

在举世瞩目之下,敌人把中国的男女老幼,屠杀着作战神麦尔斯祭台上的牺牲。

我曾亲见全国许多城市的被轰炸,我曾连日巡视过两旁满目残破的街道,我曾见无数仓皇惊恐,对自己命运毫无把握的民众,喘喘地奔向山中去,我后来又听到其中多数的人们,仍旧遭了敌机冷酷的扫射。

重庆,位于距大江入海处,1400英里的上流,此刻,在我演讲的此刻,鼻子里面还嗅到它被轰炸后的难闻气息,这里被轰炸的酷烈,被燃烧的惨厉,是现代史上所空前未有的。我由衷地希望,世界上任何城市,不要再受到这同样的灾难。

冬天几个月来,这里有浓雾掩盖,可是我们早知道残酷的敌人在等待时机,先把那里造成死亡的陷阱,然后放弃了人道的德义,用轰炸机把一切都毁成灰烬。

敌人向世界夸示着他们所采取的行动,并且还声言要完成这种毁灭工作,即以前几天而论,敌机几分钟的匆匆掠过,已把全城最繁盛的大部分区域造成了基督受难的考尔高。

然而,敌人这种自诩为胜利的暴行,不过是以前对中国无数城市散布恐怖手段的重演,但程度更加惨酷而已,这是他们故意要把中国毁为荒漠,使中国人民无以生存,而且他们勇气的政策之一。

22个月来,敌人采取了种种惨酷手段,意欲“使中国至屈膝”,结果无所成功,他们的手段,是恣肆残忍到了万分的野蛮手段,他们攒着一颗非人的决心,做着震撼天地的暴行。

他们封锁了我们自南至北的海岸,他们自以为有战无败的兽军,蹂躏了我们的领土,然而他们没有战败我们。他们虽一再用愈演愈烈的恐怖加到我们毫无保障的身上,但结果仍奈何我们不得……

(《重庆各报联合版》1939年5月11日)

中央日报、扫荡报、西南日报

大公报、新蜀报、商务日报 发刊联合版启事

时事新报、新民报、国民公报

兹因水电交通及印刷发生障碍,并奉最高当局手谕重庆各报自今日起,一律停刊,暂由各报发行联合版,每日出版一中张或一大张……

联合版发刊词

重庆各报联合版,今天开始发刊。这个联合版参加的分子,是重庆全体日报。联合版发刊的日期,在重庆大轰炸后的第二日,我们有几点意见,愿公告于读者。

第一,最近敌机的狂炸重庆,是抗战开始后敌人兽行表现最野蛮残酷的一幕。敌人这一次轰炸重庆,目标全在平民及商业区域,敌机轰炸之不足,还继以烧夷,敌人残害中国平民之不足,还任意向外国人民及在华外交机关,扫射及投弹,敌人毁灭我们工商业机·08·

关之不足,还尽量毁灭我们的文化事业,重庆这次敌机的狂炸,我们同业的牺牲惨重,我们联合版的发刊,在将来中国有报业史上永远是惨痛悲壮的一页,中国现在与未来的新闻记者,决不忘这个联合版发刊时的惨痛环境。

第二,联合版所表现的精神,最显著的是团结,文化界本来最难团结的,中国的抗战后,全国集中于一个主义,一个目标,辛苦奋斗,我们的全国团结一致,多半是敌人帮助我们的,敌人对我们多压迫一分,我们的团结便加深一层,重庆的报界,现在本是集合京沪津汉的精英,今天集合在一个组织下面发行联合版,在人力物力方面,比以前格外能充实,我们对抗战的宣传,比以前格外能尽责,我们报界这次的联合组织,自信对业务上将更有进步,对读者更可尽我们的责任。

第三,敌人对我的各种残酷手段,我们的回答,是加紧我们的组织,我们要拿组织的力量,去破碎敌人一切的阴谋诡计,敌人这几天对重庆轰炸的罪行,处处表示他们的愚蠢,他们用这种手段来压迫我们,只有促成中国各阶层社会的有组织的抵抗和反攻,重庆新闻界的联合组织就是一个显例。我们相信重庆的民众,经这次大轰炸后,虽然受到人生最大的痛苦,但是大家敌忾愈深,抗战决心益坚,这是必然无疑的。重庆这几天的环境太悲壮了!重庆的新闻界,在各种悲壮的经历中,更谋加紧我们的组织,展开我们奋斗的阵容。联合版是这种精神的一个表现。

(《重庆各报联合版》1939年5月6日)

西藏民众慰劳将士团捐二千元救济难胞

班禅大师行辕暨西藏僧俗民众慰劳抗战将士代表团,目睹敌机残暴兽行,同胞死伤流离惨状,益切敌忾同仇之念,特于昨日捐献国币二千元,为重庆受伤及被灾难胞医药救济之用,以尽关怀之忱,该项捐款已送交军事委员会何参谋总长收转救济机关应用云。……

(《重庆各报联合版》1939年5月12日)

“五四”之夜

老 舍

“五四”。我正赶写剧本。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连昨日的空袭也未曾打断我的工作。写,写;军事战争,经济战争,文艺战争,这是全面抗战,这是现代战争:每个人都当作个武士,我勤磨着我的武器——笔。下午4时,周文和之的、罗烽来了。周文来自成都,刚下车,即来谈文艺协会成都分会今后会务推动的办法,谈了没好久,警报!到院中看看,又回到屋中,继续谈话。5时,又警报,大家一同下了地洞;我抱着我的剧本。一直到6点多了,洞中起了微风——天空上必有什么变动;微风从腿下撩过去;响了!响了!洞中没有光,没有声,没有任何动静;都听着那咚咚的响声,都知道那是死亡的信号,全咬上牙!

7时了,解除警报。由洞里慢慢出来,院里没有灯火,但天空全是亮的。不错,这晚上有月;可是天空的光亮并非月色,而是红的火光!多少处起火,不晓得;只见满天都是红的。这红光几乎要使人发狂,它是以人骨、财产、图书为柴,所发射的烈焰。灼干了的血,烧焦了的骨肉,火焰在喊声哭声的上面得意的狂舞,一直把星光月色烧红!

之的、罗烽急忙跑出去,去看家里的人。知道在这刹那间谁死谁生呢。狂暴的一刻便是界开生死的鸿沟。只剩下周文与我,到屋里坐下。没的谈,我们愤怒,连口水也没的喝,也不顾得喝!有人找,出去看,赵清阁!她头上肿起一个大包,脸上苍白,拉着一个·28·

十二三岁的小学生。几句话就够了:她去理发,警报,轰炸,她震倒,上面的木石压在身上;她以为是死了,可是苏醒了过来。她跑,向各路口跑,都被火截住;火,尸,血,断臂,随时刺激着她,教她快走;可是无路可通。那小学生,到市内来买书,没有被炸死,拉住了她;在患难中人人是兄弟姊妹。她拉着他,来找我,多半因为只有这条路可以走过来;冲天的火光还未扑到这边。

安娥也来到。她还是那么安闲,只是笑不出;她的脸上有一层形容不出来的什么气色与光亮;她凝视着天上的红光,像沉思着什么一点深奥的哲理。

清阁要回家,但无路可通。去看陆晶清,晶清已不知上哪里去了。我把周文请出来,打算去喝点水,找点东西吃。哪里还有卖水卖饭的呢,全城都在毒火的控制下!

院中喊起来,“都赶快离开!”我回到屋中,拿起小皮包,里面是我的剧本底稿与文艺协会的重要文件。周文一定叫我拿点衣服,我抓了一把,他替我拿着。

到院中,红光里见飞舞着万朵金星,近了,离近了,院外的剧团开着窗子,窗心是血红通亮的几个长方块!到门口,街上满是人,有拿着一点东西的,有抱着个小孩的,都静静的往坡下走——坡下是公园。没有哭啼,没有叫骂,火光在后,大家静静的奔向公园。偶然有声高叫,是服务队的“快步走”;偶然有阵铃声,是救火车的疾驰。火光中,避难男女静静的走,救火车飞也似的奔驰,救护队服务队摇着白旗疾走;没有抢劫,没有怨骂,这是散漫惯了的,没有秩序的中国吗?像日本人所认识的中国吗?这是纪律,这是团结,这是勇敢——这是五千年的文化教养,在血与火中表现出它的无所侮的力量与气度!

在公园坐了会儿,饿,渴,乏。忽然我说出来,看那红黄的月亮!疯狗会再来的,向街上扫射;烧了房,再扫射人,不正是魔鬼的得意之作么?走,走,不能在这里坐夜!绕道出城。大家都立起来。

我们想到的,别人也想到了,谁还不认识日本鬼子的那点狡猾呢!出了公园,街巷上挤满了人,都要绕道出城,街两旁,巷两旁,在火光与月色下,到处是直立的砖柱,屋顶墙壁都被炸倒烧毁;昨天暴敌是在这一带发的疯。脚底下是泥水,碎木破砖,焦炭断线;脸上觉到两旁的热气;鼻中闻到焦味与血腥。砖柱焦黑的静立,守着一团团的残火,像多少巨大的炭盆。失了家,失了父母或儿女的男女,在这里徘徊,低着头,像寻找什么最宝贵东西似的。他们似乎没有理会到这第二次空袭,没有心思再看今晚的火光,低着头,不再惊惶,不再啼泣,他们心中嚼着仇恨。我们踏过多少火塘,肩擦肩的走过多少那样低头徘徊的同胞,好容易,走到城郊。地势稍高,火头更清楚了;我们猜想着,哪处哪处起了火;每一猜想,我们心中的怒火便不由的燃起;啊,那美丽的建筑,繁荣的街市,良善的同胞,都在火中!啊,看那一股火苗,是不是文艺协会那一带呢?假若会所遭难?呕,有什么关系呢,即使不幸会所烧没,还有我们的手与笔;烧得尽的是物质,烧不尽的是精神;无可征服的心足以打碎最大的侵略的暴力!啊,我们的朋友呢?蓬子的家昨天已被炸坏,今晚他在哪里呢?是不是华林、平陵、沙雁在观音岩呢?那最远的一个火烽是不是观音岩呢?罗荪呢,纪滢呢,他们的办事处昨天都被炸毁,今天或者平安呢?我们慢慢的走,看看火苗,想想朋友,忘了饿,忘了渴,只是关心朋友们;差半秒钟,差几尺路,就能碰上死亡,或躲开死亡,这血火的“五四”之夜!

转过小山,回顾火光,仍是那么猛烈。火总会被扑灭,这仇这恨永无息止。打倒倭寇,打倒杀人放火的强盗,有日本军阀在世上,是全人类的耻辱。我们不仅是要报仇,也是要为世界铲除恶霸呀;这是报仇,也是天职。

领周文到胡风处,他一家还未睡;城外虽比较安静,可是谁能不注意呆视那边的火光呢?从火光中来了朋友,那热烈,那亲密;·48·

啊,有谁能使携起手来的四万万五千万屈膝呢!

那位小学生已能自己找到了家,就嘱咐他快快回去,免得家中悬念;他规规矩矩鞠了躬,急忙的走去,手里还拿着在城内买来的一张地图。

安娥与清阁都到了家,倚窗望着刚刚离开的火城。路上不断的行人,像赴什么夜会那样。2点左右又有警报,大家都早已料到,警报解除已到天明,街上的人更加多了。

次日早晨,听到消息,文艺协会幸免于火!在会中的梅林、罗烽、辉英,都有了下落。晚间到文艺社去,得到更多的消息,朋友中没有死伤的,虽然有几位在物质上受了损失,朋友们,继续努力,给死伤的同胞们复仇;记住,这是“五四”!人道主义的,争取自由解放的“五四”,不能接受这火与血的威胁;我们要用心血争取并必定获得大中华的新生!我们活着,我们斗争,我们胜利,这是我们“五四”的新口号。

[《七月》第4集1期(总第19期),1939年7月出版]

五月四日

靳 人

我以这个月做为我文章的标题,在这一天,几十架日本轰炸机,从不同的方向窜入市空,滥无目标地投下数不清的炸弹和燃烧弹,母亲们失去了子女,孩子们失去了他们的慈亲,站在一边用可怜的小手揉着那被硝烟熏炙和由于哭泣而红肿的眼睛。而无数的人从此失去了一切,深幸着逃出来的孑然一身,伏着巷角,躺在沙滩上的石块旁望着那个山城吐着凶烈的火焰……

孩子们的哀号和女人们无救的嘶叫继续着从高空中投下来的炸弹和燃烧弹使那间小小的平房颤抖着。我忘记了自己还生存在十分钟以前的世界中,抬起头来,我的视野完全被灰尘和烟雾填满了。我揉揉眼睛,一切都没有能显得明晰一点,硝磺和烧焦的气味使我呛咳。我迈了一步,脚下全是震碎的玻璃和瓦砾,另外几个人在昏暗中扑来扑去,而且大嚷着说距我们不到一丈的小房子,不知被什么打穿了。

我们只有一个人受了些微的伤,那当然算不了什么,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因为火在附近凶猛地烧着。

我首先取了在庭院中小几上放着一本簿子,那上面记录着这几年我的工作的实况。而且在那里面还夹了最近友人的来信,和一些稿件。我一时看不到它。因为它被埋在尘埃的下面;我找到之后,把灰尘拂去了,就亲密地把它夹在我的腋下。为了帮助我的友人,还把几件大衣放在我的肩上,我们就跨出了前门。我们是四个人,两个女的,两个男的。

街路整个地变了样子,对面和左右的房子都震倒了,有的还撑着一付空架子站在那里,可是里面已经一无所有,鸡街口的房子被火焰吞噬了,它好像还不满足似的,把长舌探到对街的房舍来。

我早就知道火是没有沉静的性子,可是变成那么凶毒,实在是想不到的。火焰并不是上升起,它贪婪地朝着四面舐着,无数的火星窜舞着。它想把一切都做它驯服的俘虏。

人们张惶地走着,孩子们朝火里望,哭喊着妈妈,从一条小路踅出来一个满头灰土满脸汗水的妇人,提着一个大包袱,拉着一个孩子的手就走了。那个孩子止住了哭泣,就是绊倒在地上也不做一声;可是留在那里的孩子们,仍然哭着。

路,全不像路了,天黑下来,火光却照亮了天空,我们站在路边,本想等一下还没有出来的友人,可是我们无法立脚,卷在人的激流中,向前滚着。

仿佛我们是生活在一座大森林中的动物,当着一把火使那个森林燃起来,那些动物该以如何惊惶的迅步,互相拥挤着,无目的地奔逃着!

我们真是不知道朝哪边走才好,在我们四个人中间没有一个对于路径是熟[悉]的。从不同的路上许多人都流出来,多是站在路的中间不知道怎样走。可是火在四围烧着,东方,西方,北方也有,焦枯的烟使我们的呼吸感到困难,老年人,载了尘土,弯着腰,一壁走一壁呛嗽着。

顺了流,我们朝下坡行。我们全然不知道将要到什么地方去,别的许多人也正像我们一样。人们变成又暴[躁]又可怜的了,谁也不知道这一晚上是不是可以从这危难中逃出去。一个孩子拉了我的衣襟,哀苦地说着:“先生,你们带我走吧,我一家人都走散了,我又不知道路。”可是我们有什么更良善的方法呢,只得坦白地和他说:“那是应该的,不过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走好。”

在黑暗中我清晰地看到那一双失望的眸子,我几乎要哭了,可是我们也正是没有法子,当时正停在没有去处的路口,把肩上的衣物放下来,稍稍喘两口气。我看着那个失望的孩子转向另一个遭难的人,我的心只诚恳地希望别人能引他一条路,在那一条路上面,能遇到他的家人。

我们实在不愿意再移进众人的激流里,在没有途径的路上,我们想走一条新的。于是我们钻进了路口,不久,我们就站在路边沿上。这样,我就看清楚了远处正在燃烧的一场大火,照亮了对岸的楼屋,照亮了天。在污秽的土坡上,我们是溜着滚着下去的。前面的人还没有立定,后面的就因为收不住脚冲下来。咆哮的江水流在下面,我们支持着不平衡的身子向前爬行。越过参差的石块,一步高一步低地走着。汗水淌满了脸,眼镜的玻璃模糊了,而肩上负物的重量也像是增加了。

我们真的走了一条崎岖的长路,走上去又走下来,近四小时是化(花)费在奔波上。到了弟弟的家中,好像抱了自己的腿爬上三层楼,不但衬衫湿透了,就是上衣也加了一倍的重量。

火,还是在燃烧着。

(《文摘战时旬刊》50、51、52号合刊)

残酷的轰炸后——重庆市夜的巡礼

知 辛

……

5月6日是敌人“大烧杀”后的第三天。撒下了夜幕的时候,我便和一个新自南洋归来的华侨青年,开始作重庆市夜的巡礼。

上清寺成了最闹热的区域,各机关免费输送被难同胞的公私汽车,都在这里活动着,宪警同志挥汗维持秩序,××师的“帮助被难同胞搬运物件服务队”的二十多个青年官兵,在手脚不停地,替被难同胞搬运行李,而且从各种不同的口音中,响着这样的呼声:“努力!加油!我们要比赛谁搬得最多……”

某机关妇女服务队五六个人也在这里扶助着被难的妇女同胞,特别是老弱妇女,如同扶助她们自己的慈母一般,态度是那么亲切和蔼,充分的表现着人类友爱互助的精神,这是怎样伟大的精神啊!

电灯光闪出了,扫退了一切黑暗。从两路口到川师校这一带,人们更加活跃了。汽车站同各交通要道“免费输送被难同胞汽车站”三角旗在电灯光下招展着,被派在这里服务的,每一个公务员,一面忙着指挥及分配车辆,一面答着被难同胞的询问,在极度的紧张中,各人面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

有几家杂货商店已经开门了,和平时不同的是:店员们较前更忙的接应着往来频繁的顾客们!

到通远门,七星岗,情景就完全两样了:没有电灯光,在黑暗中,一片瓦砾堆里,还显出未灭的些微的烟火,使我清楚地看到敌人的“孽绩!”一个60多岁老太太带着7岁的小孩,默默地站在一所烧毁了的房子前面,几次用手指向那个瓦砾堆,口里也曾发出低微而沉痛的声音,仿佛是告诉那个小孩记住,并且,看清楚:你的父·88·

母就牺牲在这里!我被感动,也太觉悲痛,我想去安慰这老太太和小孩,但我竟没有,因为我想不出适当的话语,同时,愤恨在刺激着我的心!有话又怎样说得出呢!

迎着人力车的灯光,我走向重庆的文化街——武库街,虽然大部分的商店,都半掩半开,但,生活书店,却和平时一样,已经“照常”的工作了,比平时更多的青年读者,带着兴奋的笑面,走进书店去,阅读和买着各样的书报,为了驱逐横暴的敌人而武装自己的头脑!

我们从武库街走过天主堂街和油市街,几家小吃馆和茶室已经“座中客满”,但听不到以前那样的笑声,大家沉默地望着别人的脸色,这脸色上,都鲜明的涂着一种悲愤的痕影!

我们应该充分地可以证明法西斯魔鬼,尤其是日本法西斯魔鬼,是全世界爱好和平人类的公敌。当我走向戴家巷左近,看到法国等领使馆被毁的残迹时,我不禁高呼起来:“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法西斯魔鬼一日不打倒,人类社会不能有一日的安宁,我们应该一致联合起来,扑灭人类的公敌……”

经柴家巷到都邮街,这一带的火势虽已微弱,但都还在燃烧着,火的气息,逼向每一个行人,和每一个行人心里的怒火相迎合……

都邮街算是重庆最繁盛的区域,也是重庆商业的精华所在,而今差不多大部都在敌人的轰炸下毁掉了,商务印书馆、亨得利、以及其他许多大公司,都只有残破的瓦砾为我们凭吊的遗迹!

“万恶的日本军阀!”在我旁边的一个工人模样的老者,走过都邮街被毁区时这样怒吼着!

由都邮街一直到陕西街,街道上行人依然拥挤。许多商店,依然在营业。劳动者们在替人忙着搬运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几处马路旁边堆积着被炸区运来的许多残破的木头和杂物,这都是敌人罪恶的实证。

中华书局对面,放着七八口棺材,我们以及其他的许多人,从这里经过时,都驻了足,肃然望着棺材在静默里,表示对死者的哀悼……

火炬和手电筒,照耀着所有没有电灯光[的]被炸区,苍平[坪]街,新丰街……都是如此。在新丰街,一群工人们,他们忘记了休息和饥渴,在拆除那些尚未完全烧毁的房屋。“你太辛苦了!”我对一个年青的工友说。“一点也不辛苦,因为血的仇恨,使我们忘记了任何的辛苦。”他这样坚定的答复我。

……

9点多钟了,街上渐渐的寂静起来,我们从新丰街经旧日行管所在地走向演武厅街,唯一电影院,几乎变成了难民临时收容所。《粉碎敌巢》这苏联巨片的广告字,虽然已经没有了电灯光,但仍然如同有着电灯光一样,显现在我们的眼前。几个青年人,打从这儿过的时候,望着这广告字,呆呆地出神,仿佛是得着了一种伟大的启示……

(摘自《全民抗战》第70号,1939年5月13日出版)

敌机狂炸后的难民

于 鸣

(特写)在火与血的磨炼中,重庆的市民渐渐镇静起来了。

……各机关、团体、学校的工作者,都参加紧急救济的工作。后来,统筹疏散、救济、抚恤等事项的是重庆市空袭紧急联合办事处,及中央赈济委员会,各个服务团体、赈济机关,都一齐参加。

死亡的从瓦砾中赶忙发掘,葬埋于市区以外指定地点,重伤的运到重伤医院……一共有七处,轻伤的自行医治,或送到医院,抚恤的办法是:死亡者每人30元,重伤者20元,轻伤者5元。

未受伤的难胞,在他们的家物被炸以后,曾如潮涌泛滥,疏散·09·

到四乡。有的负着箱笼,有的携着行李,挑着锅子、碗筷、米袋……(他们仅有的全部财产),牵牵拉拉,狼狈地走着,无目的地走着;赶清早的,早把离开市区较远的林荫处或空地占据,作为安身之地。迟来的,拖拿不方便的,便更远地走去,陆陆续续能找到容膝之地。家吗?家就在四乡!直到现在,沿着市外马路出去,还连续地有多少人家,在马路两旁扎留。

就在这样情况之下,全市加紧疏散收容工作,被难同胞,领得难民登记证以后,另外再换取难民证。凭难民证可以到临时收容所,请求收容,或到运输分配机关请求疏散。市区内设立九个临时收容所,无家可归、无力生活者可停留一天,而后再运至市区外的六个收容所,临时收容,将来再疏散到各地。

要疏散的,拿难民证换取疏散证,政府已指定江北、巴县的乡区,及江津、璧山、铜梁、永川、荣昌、綦江、涪陵、长寿等县安置,到乡间去的,在赈济委员会领取食用费,徒步者每人以每30里5角钱计算,供给交通者每日每人发伙食费3角,难民在当地政府可领取给养费,每人每月4元,小孩减半,以三月为限,在三月内政府设法介绍职业,或使难民参加生产。

……

×××

炸后的难胞,过着什么生活呢?

踏进重庆市区内被炸废墟,总不断地可以看见许多同胞和失却了父母的孩子,他们跑到原来繁盛的商店已经炸毁了的破墙颓垣下,捉[提]着筐篓,拿着锄铲,一天到晚在那里爬掘,找拾些破玻璃、烂钉子等类,有的人且在找寻葬身火窟的父母儿女,——我曾亲眼看见一个年青的汉子领着他年幼的妹妹,在瓦烁[砾]中寻找他们的老母的尸首,然而找来找去,没有看见。后来另一个人告诉他,这块地方原不是他的家,可是他已经迷惑地认不清楚,整整找过两天了。

在重伤医院的病房,怯懦的眼,不,同情和悲愤的眼,不敢一个个挨次的看下去,那些由于剧烈疼痛而发出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呻吟声,又使你不忍听下去!病床的白色被单,映着斑斑血痕。我们充满了民族仇恨的心,看了这些,激发起强烈的怒火!就是国际的慈善友人们,也嫉恨地诅咒着法西斯的凶恶!人类今天已经蒙受了耻辱,法西斯强盗践踏下的血仇,要用人类的光辉来洗雪!

失去了手臂的,失去了腿的,仅剩下的一节肌肉在颤动着。60岁的老太婆和她两个年幼的孩子,抱着创痛,躺在一起,年幼的次子,因伤重不救而死去了,老太婆含着眼泪,忍着伤痛,说不出什么话来。23岁的少妇,被炸伤左腿,因生蛆过多,已经锯掉,但浓血交流,发着熏鼻的臭味,同时还未脱离危险时期,神情迷糊中,她还嚷着要回家啊!

孩子们遭了殃!同时孩子们也发出愤怒!11岁的马祥生,全家死亡,自己抱了伤腿跑出来。他有着浓重的感情,提到妈妈和姐姐,便酸痛的哭起来!杨成娃才只5岁,已经念过书,头上的创口一痛,便拚命地哭,叫!然而使我惊奇而且感动的,是他在哭叫中骂“日本鬼子”!还有几个吃奶的孩子,他们细软的身体上,也印下了日本法西斯罪恶的标记。

谁无父母,谁无子女,民族的创痛,已经深入到孩子的心坎,这血债拖欠的愈久、愈多,将来所付的利息也愈大!

在收容所,因为是临时,而且离轰炸已经数天,所以收容的难民并不多,不过,这些被收容的倒真是无衣无食,一些也想不到办法的。有家口的也很少,都是些孤儿寡妇,只身单人,他们(或她们)的家、物、家里的人,都被炸毁了,间或有个别的提着一个小的包袱,那也是些非常简单零乱,并且不切实用的东西。

在短促的收容时间内,一天供给三餐稀饭,饿久了的肚皮,吃个满饱,不分白天和昼[黑]夜,他们躺在地下,或者靠着墙头,随意·29·

地闭上眼睛去休息。

因为同在难中,同胞的友爱,热烈地荡漾在他们中间,相互间也怪客气的,而且能互相帮助。

孤零和苦难,更把他们(或她们)锻炼得坚强,刚毅;在六个难民收容所里,我没有看见一个人淌眼泪!相反的,我曾看见一位30余岁的家庭妇女,她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气愤地说:“我真不该是女人,要是男子汉,一定报仇去!”

没有进收容所,自己迁散的,在市区外的江边,和通××的马路上,搭架起许多草棚,一家老小暂以为安,有的在土地上掘制炉灶,架锅烧饭,一向雇用娘姨的,现在也自己下手了。草棚内的被盖,整理的相当整齐,屈膝而坐,一家人围聚在一起。这些人多半是不愿住收容所,而自己可以想些办法的。

最多的难民,是要求疏散到各地的,他们期待着疏散迅速,好在另一地方,新谋生计。

……

(《群众》三卷二期,1939年5月8日)

敌机狂炸了重庆

陆 诒

(特写)11年前济南的血仇未报,“五三”纪念日敌机又来狂炸我们战时的首都——重庆。

多少同胞血肉横飞,多少房舍化为灰烬?山城里弥温[漫]了浓烟、火焰。疯狂的侵略者又造成了一笔血债!

“五四”的午后,敌机再来作第二次屠杀。市区,惨遭盲目投弹,酿成空前的火灾。

当敌人的炸弹随着“嘘嘘”的音响而着地时,爆炸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男的,女的,老的、幼的,同胞们的血肉,和他们的家具器材,都细细地破碎地飞散漫天烟火的半空中!乌黑的烟幕,把太阳遮蔽了。

入晚,多少枝火柱升在空中,照彻了扬子江两岸,火舌贪婪地吞噬了一处,又席卷一处,人们疯狂似的抢出仅有的财物,呼儿唤女的逃奔到江边。

人们想哭,但已没有眼泪,只有咬着牙诅咒着残暴的敌人!记者杂在难民群中,由临江门下坡,被一位疯狂似的老太太揪着问:

“是东洋强盗毁了我们一家人吗?我也要拿起菜刀当游击队去!我要替我一家人报仇啊!”

从江边仰望火光烛天的山城,耳边嘈杂着咒骂、呼唏、呻吟的声音。这火光,这声音,将永远深镌在人们的记忆中,即使是幼小的婴孩,也不会忘却敌人所欠我们的血债!

难民,顷刻间变成无家可归的难民,流浪到街头,箱笼什物狼狈地堆在一旁,露宿度过那凄凉恐怖的一夜。

健壮的,就在那一夜连晚下乡,长长的难民行列,突过余烬未熄的市区,伸展到郊外。

……

翌日,黎明前的薄雾中,杂着烧焦木炭的气息,难民像潮涌一样的徒步到郊外去。可是另一方面,有大批国军开入市区,他们只有极少数带得有武器,大部分仅仅带了铁铲、扁担、绳子和担架,臂膀上缠着“助民队”的标记。他们是帮助老百姓搬运东西、救护、掩埋、清理火场的。在炎热的阳光下,在余烬未熄的熏灼中,他们英勇的工作着。纵然形式上有别于前线打仗,但巩固抗战后方,救助难民,整理灾区,同样是光辉的任务!

……

军委会政治部派出做难民工作的孩子剧团,告诉他们军队帮助人民,老百姓也要帮助军队,就有好几十个老太太自动跑到附近伤兵医院中,为战士们补缝衣服,洗衣裳。

“五五”那天各机关的公私汽车,甚至是蒋委员长、林森主席的汽车,都贴上了招贴——输送难民专车,各机关的公务人员,执着小旗伫立在街头,照料难民下乡,开始,虽有的人畏怯不前,但经过一番解释后,大家都井然有序的上车,疏散到乡下去。

沿途有许多机关许多团体在各站设招待所,送茶、送粥,并免费医治疾病,新运总会、三民主义青年团、孩子剧团还有许多学校工厂等都设立了茶粥站。新华日报也组织了两个服务队积极的参加这个工作,他们一面照料难民,一面进行抗敌宣传。每个人都在敌机狂炸下,改变了平时只关心自己不顾他人的传统习惯。当你踏进难民收容所时,一定可以听到下列的语句。

“你走累了,我帮你拿些东西,好吗?”

“你渴了吗?我的热水壶里还有些水哩!”

在抗战烈火的锻炼下,我们同胞的团结,越凝结得巩固,敌人的狂炸,果[虽]然使我们遭受损失,但绝不能摇撼我们坚持抗战的决心。相反,它只有促进了政府与民众的团结,促进了军民合作,更坚定了全民族一致的敌忾同仇!

……

有许多难民,即使是平时不关心国事的,这一次经过敌机狂炸的教训后,他们都自发的要求做救亡工作,实践“抗战报仇”,甚至有许多儿童,他们曾向孩子剧团要求参加服务工作,也有不愿再随父母逃亡到乡下,要求进保育院,去受战时教育的。

政府当局这次能以最快速度,相当动员所属各机关,进行善后工作,使战时首都能在最短期内,恢复秩序,这是可喜的现象!不仅这样,而且各机关公务人员的服务工作,今后由临(时)变为经常的,这更可以促进政府与民众间的团结,愈趋巩固!……

(五九纪念日于重庆)

(《群众》二卷二十四、二十五期,1939年6月11日)

五月的血火——重庆惨炸纪实

梦 星

朋友:

中华民族血的5月的降临的时节,“五三”的11周年那一天,敌机30余架毒炸重庆——我们战时的首都,是在午后1点多钟的时光,美丽的山城,遭受了敌人的血的屠杀,烧夷弹、炸弹、机枪,多少生命和财产在敌人肆意轰炸下牺牲了,那天傍晚的时节,我跑到中央公园一望(是渝城较高的地区),火舌仍在熊熊地吐着无情的毒焰,继续焚毁无辜同胞的财产,新丰街、陕西街一带算是热闹的市区,被敌人的烧夷弹和炸弹破坏得疮痍满目,有不少地段变成瓦砾废墟了,大公报馆也被焚毁,听说抢救得力,还没有受什么顶大的损失,新华日报在苍平[坪]街,被敌机投中一弹。街头,新增了许多无家可归的难民,箱笼什物散乱地摆在街头,没精打彩地伴着受难的主人。街头的人,更加踊[拥]挤,露着紧张而悲愤的神情,奔向着灾区跑去,瞧见片片的瓦砾,熊熊的火焰,受难者的流徙,不由得心情在咒恨着,日帝国主义的仇恨,血债是更加重加深了,敌人选择着“五三”这天来毒炸重庆,它的出发点,也许是着重在威胁,然而在血火中洗礼下的战时首都人民,是更加清楚地认识了敌人狰狞的面目,在苦痛中强化着奋斗的情操,这该是敌人所没有料想得到的罢。

5月4日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是中国青年节的一天,真是谁也没有想到敌人是这样兽性猖狂,惨无人道,在3日狂炸后,又接着在4日午后6时许,27架敌机恣意地在我们的首都之上空,大量地投下了烧夷弹和重磅炸弹,我和同事们静静地蹲在防空壕里,倏地听见轰轰敌机的音响,接着高射炮、炸弹爆裂声混成一片恐惧的交响曲。响声似乎很近,大众用手掩着耳朵,张开着嘴,以防巨大的音响震坏鼓膜,突然一股撕的音响和风力,严重地袭击耳鼓,大·69·

家不约而同地想着,这颗炸弹是投在极近极近的地带。解除警报了,踏出黑黝的防空洞,接触着我们眼帘的是火!火!火!东西南北四面都是火。“火光烛天”这句话,不折不扣是当时渝市炸后的写照。跑到二层楼办公室里,都邮街、柴家巷一带火势正猛烈异常,站在窗子前,脸部也感到灼热,火星像信号枪弹一样不断地飞进窗内来,急遽地把玻璃窗门掩上。瞧着熊熊的火舌,随着风势,火力更活跃地加速地不断地伸入毗连的建筑物,有时似乎是火势小了,联着着火的屋子从屋顶上冒出阵阵的浓烟,接着火舌像毒蛇的舌子一样陡地伸出来了,是这样扩大着火的领域,重庆最繁华的市区,都邮街、柴家巷、苍平[坪]街……许多地区,变成了一片火海,重庆繁华的市区,是这样在敌机大量的燃烧弹的投掷下毁灭(?)了。虽然,我们的救火队,是很勇敢地出动着,但自来水的蓄量用罄了,加以渝市本身是山城,上下石板坡度颇高,有些地区,救火车根本无法输送过去;就是挑水也很感不便,因此,有些地区,大火燃烧继续在两三天以上,方才救熄。

我们的宿舍在会仙桥,也算是渝市繁华的地区,往日下办公室回宿舍是一直跑到都邮街的尽头拐一个弯就是会仙桥,但4日晚间从柴家巷口到都邮街北段,全是火的领域。没法走过去,只好绕道大阳沟一带,在瓦砾、砖头、电线横七竖八的倒置下一高一低地和颜君回到宿舍。宿舍对门是有名的华华绸缎公司,从汉口搬到重庆来的,它的大门便中了一个巨磅炸弹,窟窿的面积直径有八九尺,深度也差不多,华华公司全部震塌了,附近的房子,也震坏了一部分。中央日报的编辑部就在华华的附近,有许多图书搬到我们宿舍的门口来了。踏进宿舍的门口,房屋虽还完整,但地上已堆满了泥土和碎的瓦片,玻璃窗碎了,寝室里的桌子上面,脸盆漱口杯里全是泥尘,大约有分把厚。没有吃晚饭,跑到厨房里,锅里满是混和着泥灰的菜,厨工跑光了,设[没]法只好把饭的上层混和着泥沙的扒去,糊[胡]乱用手抓了一点饭塞进肚里去。生活确乎有点恐慌,睡,不敢和平常一样,只好和衣睡下,并且和同室的颜君相约,如果一听到警报的声音,谁先听到谁就先喊,睡时差不多是12点多钟了。刚刚睡好不久隐约地听到警报的声音,连忙叫醒颜君起来,以急遽的步伐跑出寝室,碰了华君,他说是紧急警报,街上已禁止通行,设[没]法出去,只好在走廊上轻轻地踱来踱去,同时脑海里在度忖着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警报时间差不多有两小时,那晚几乎没有睡什么。

5日早上起来,依着昨晚回来的路线,由光华楼大阳沟一带转到油市街去,火,仍在不住地吐着毒焰,劈劈拍拍的声响,火的燃烧声,房子的倒塌声,在沉重地打入人们的心坎深处,唉——在这样的场合下,我的神经真感到痉挛和异样的刺痛了,昨晚经过的路线,因为光线昏暗,没有发觉什么,现在在强烈的日光下,瞧到那沿途倒下的尸体,有的是给机枪扫射的,有的给房屋倒坍而压死的,有的是直接死于炸弹下的,有的是给炸弹的强烈震动而死的,街头、瓦砾下,都有不少的尸首;有的是蹲着的,有的是卧倒的,更有些尸首不完整的,不留心,脚下往往会踏到断肢碎肉,那殷红的血渍,虽给泥尘瓦砾吸收了,尚可明显地看出来。这是我有生以来才碰到这样惨绝人寰的场合,一直到现在,只要脑海里想到这悲惨的一幕,便觉脑海昏闷,感到异样的难受。

记不大清楚是5号还是6号的午后,宿舍离火区不远,我和颜君跑回去抢救自己的行李,因为火势的蔓延,原来的路线走不通,随着挑夫由会仙桥曲折走回邮市街,中间经过了若干火后的街道,火气熏蒸,赤足的挑夫,感到皮肤的灼热,不自然地急遽地走着;我虽然竭力缩小我的视野,但那烧焦的尸体,是不断地跃进我的眼帘,有的横卧在铺店的门首,有的横七竖八地倒在街头,被火烧焦了的尸首厉害的像大的烧焦的木头,辨不出四肢来了;有的给火力的压迫腹部异样的膨大,肠子也爆裂出来了,眼珠鼓凸着像是切齿痛恨敌人;摆在街头被火灾稍轻的尸体,皮肤虽未如何烧焦,但易·89·

着火的衣服,头发都烧光了。朋友——请闭目想想被火同胞死难的情形,那种走投无路被焚致死的情态,你的心情将作怎样一个感想呢?

虽然,战时的首都,是这样遭受敌机的狂毒惨炸,然而,在这患难艰危的场合,也充分发挥了民族精神的极致,5日蒋委员长即以其私人汽车输送难民疏散,并下手谕证[征]集所有渝市公私汽车义务输送疏散难民,各团体服务队的林立,和受难者加强敌忾热爱领袖的精神,战时的首都是表现了战时的精神。

4号狂炸后的重庆生活,是限[陷]于异样的不安和贫乏,最困难的是找不到饮料和食品,那几天的生活恐怕谁也要失常态,我于6号随着服务机关由油市街迁到城外牛角沱,算是暂别战时受难的首都了。

在血的5月中,敌机毒炸重庆,一共有四次,3、4日连炸两次,接着12日和25日,但这四次当中要算4日为最惨,死伤的人数有的说是上万,这数目也许稍大,恐至少当在5000以上,重庆在3、4号以前人口疏散没有严格执行,而敌机轰炸,又系向市区肆意投弹,所以死伤人数甚众。……

(《防空军人》1卷2期)

狂炸后的新都广播

新都经过3、4两日狂炸后,各文化机关、社会团体、个人,或受损失,或多迁移,或失联络,全国各界一定万分关心,除报纸已登载者外,兹探得一部分重要情报广播于后:

重庆都邮街商务印书馆,全部烧毁,损失达20余万元。中央通讯社总社社址亦毁。

重庆公园路基督教青年会中二弹:一门前,一院内,但均未爆炸,该会一切工作照常,并组织国际服务团,拯救被炸同胞,参加者除国人外,尚有不少友邦人士。该团分挖掘、救伤、疏散、收容、讯问五组,工作万分紧张。

生活书店无损失,5月6日即照常营业。该店总管理处服务部特设文化工作问讯处,专办文化界近况登记、讯问,并办理一切委托事项,其他出版工作加倍努力进行。

全民抗战社团轰炸后重庆各报缩小篇幅,社会需要时事情报正急,临时加出油印壁报,定名《全民抗战临时壁报》。

中央大学校于狂炸后组织师生救护团,全体师生参加,学生亲自煮粥、送茶,沿途照料难民,很使民众感动。重大学生亦全体动员。

南开中学于5、6日仍照常举行春季运动会,张伯苓先生对学生说:“敌人想威胁屈服我们,我们偏不怕他的威胁,我们规定要做的事情,必须按着规定的去做,我们要干到底,要顶到头。”

政治部孩子剧团于狂炸后即分队参加化龙桥、小龙坎、磁器口难民收容所工作。洪深先生在磁器口主持难民教育,成绩极佳。

中国工业合作协会迁李子坝,照常工作,并加急进行登记被难、失业工人家属,拟具小工厂计划,转请赈济会救济被难工人家属,设法帮助迁移小工厂,组织合作社。

生活教育社仍在渝工作,日来乡下老百姓纷纷来该社慰问,该社主持人几乎应接不暇。

妇女指委会迁曾家岩求精中学,工作紧张。

东北救亡总会仍在原址工作,并设东北被难同胞收容所。

全国生产会议7日照常开会,精神异常振奋。

临时保育院原有儿童已迁安全地带,现仍在原址万寿宫继续收容难童。

加拿大教会联合英、美、丹麦等国籍在渝国际友人于3、4两次狂炸中,挺身而出担负直接救济工作,亲自拉洋车输送重伤者,并到医院执行包扎工作。

战时书报供应所一部分迁江北廖家台河街,发展江北工作,一部分仍在原址,近日并集中精力于壁报、教育工作。

市民医院中弹,药房被毁,病人无伤亡。该院全部病人已分别送到安全地带,医生护士均同往,仅留王厚瑞女士专员折[拆]毁被烧余屋工人因工受伤的医治工作。

沈钧儒先生向住青年会宿舍,4日夜仍未离舍,5日照常赴国民参政会驻会委员会常会开会,6日亲赴各灾区视察,日来又忙于征集医药等工作。

侯外庐于4日狂炸时避领事巷三号伤足,现已下乡养伤。作家高滔因避空袭将病足跌断,闻现已割去。

黉学街黉学小学炸毙学生三人。

(《全民抗战》第70号,1939年5月13日)

“五三”、“五四”之惨状

张西洛

1939年5月3日和5月4日,抗日战争期间的战时首都,山城重庆。那两天,好端端的一座城市,却到处是爆炸,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浓烟,到处是嚎哭……这时是抗日战争的第三年,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叛国投敌已半年,国民党政府处于抗战与妥协的十字路口。为了对国民党政府施加军事压力,迫其妥协投降,日军对重庆进行了战略大轰炸,其中“五三”、“五四”是最残酷的两次。

日机早在1938年1月27日就首次轰炸了重庆,在广阳坝飞机场投下了两枚大约500磅的炸弹,所幸的只是在跑道旁炸了两个坑,未炸中机场设施和跑道,飞机仍能照常降落和起飞。以后日机对重庆还有过几次轰炸,但架次不多,投下的炸弹也小,看起来不过是骚扰骚扰而已。

1939年的“五三”、“五四”大轰炸,可就不一样了。5月3日的中午,我刚采访归来回到七星岗新民报社,喘息未定,就听见一长一短的警报声,预示日机来袭。我连饭也顾不上吃,赶紧收拾了一下,准备去金汤街的报社的防空洞内躲避。大约半小时,“呜—呜—呜—呜”一连串短促的紧急警报声响起来了,报社仅留下几个人看守,其余的都抓起一点自己的东西,急忙钻进了防空洞。

重庆位于长江与嘉陵江汇合点,呈西面高东面低的半岛形,是我国有名的所谓“山城”,其街街巷巷大都以岩、坡、坎、梯、堡、岭、岗、梁子等等为名,地势对挖凿防空洞来说倒是有利的。重庆的防空洞分三类。一类是政府给市民挖的,工程粗糙,设施也差,洞内阴暗而又潮湿,洞顶时有水珠滴漏,除洞口可自然通风外,没有任何通风设备,只有煤油灯照明;一类是银行家或资本家等阔人使用的,地势较好,进度较深,多在陡坡山岩旁凿成山洞,有的上面还覆盖钢板,并大都备有小型发电机供照明之用;第三类是官家的,以官家大小各有不同。以我到过的防空洞来说,则以重庆防空司令部的防空洞为最大、最好,电灯通明,有办公室,有通讯设备,有吃有喝。不论是公用的或私人的防空洞,都有两个以上的洞口,一是利于通风,二是一旦一个洞口被炸塌,还有另一个洞口可以出去。

我作为新民报的一名记者,当时是专门采访防空的,因成天在外面工作,难得在固定点躲避空袭,故无论走到哪里,遇见空袭就到附近的防空洞躲避,不会受到阻拦。但一有预行警报,只要来得及,我总是跑到防空司令部的防空洞去,既可躲避空袭,又能获得新闻信息。因常去那里,我同重庆防空司令刘峙、副司令胡伯翰及负责空袭善后救济的国民党政府社会部部长谷正纲等人,混得都比较熟。此外,位于柴家巷的康心如公馆防空洞,我也是常客。

康心如是著名的银行家,为人开明,他家的防空洞设施非常好,洞顶还加盖有厚厚的钢板,即使日军的炸弹命中,也不会把防空洞炸塌。住在附近的电影戏剧界人士,到康公馆的防空洞避空袭的不在少数,康心如均热情接待。再有一个地方留给我的印象·201·

很深,那就是领事巷,即重庆开埠后一些国家的领事馆所在地。有次我来不及到别的防空洞,便走进了领事巷的英国领事馆,我同那里的人熟悉,被接待进去。那是一个花园式的建筑,有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坪,防空洞也修得很好。那时太平洋战争尚未爆发,英国领事以为日机不会对英国领事馆施加轰炸的,所以当发出空袭警报后,便命人把一面大的英国国旗作为标志,铺在草坪上。可是,那天日机轰炸目标之一是位于打枪坝的重庆自来水厂,水厂离领事巷很近,一枚炸弹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草坪上的那幅英国国旗上。空袭警报解除后,英国领事看见这一情景,气得脸色发白,大声骂道:“野兽!野兽!”

5月3日午后,我们在报社防空洞内都听见了飞机的声音。先传来驱逐机的声音,是我们的空军起飞迎敌了。不久,隆隆的轰炸机声夹杂着炸弹的爆炸声,以及我们高射炮的轰击声响成一片。从爆炸声判断,日机投弹的地方离我们较远,防空洞内感受不到震动和威胁。这次日机轰炸的时间较长,时断时续一直延到黄昏,其间有人乘轰炸间歇出洞换换空气,胆子大一点还跑回报社拿点吃的喝的回来。谢侠逊是盲人,凭着感觉下得一手好棋,人称“棋王”。他家住得离报社的防空洞很近,每次都来躲避空袭,防空洞内闲着无事,报社有的棋手不顾灯光暗淡借机向“棋王”学习弈棋。这也算是“寄沉痛于悠闲”罢了。

入夜前,敌机飞离了。我由于职业上的关系,午饭都没顾上吃,就跑出防空洞迳直往被炸的现场去了。我从七星岗走到夫子池,远远看见烈焰冲天,浓烟滚滚。从都邮街往下走,过街楼、会仙桥、小梁子、小什字、朝天门等大约十几条街的前后左右,都已成为废墟。可奇怪的是,小什字附近的几座高楼:四川美丰银行、川盐银行、川康银行、重庆银行等,却都完好无损。

我在现场察看了一遍。因为是黑夜,到处是浓烟,遍地是瓦砾,哭啼声、呼救声连成一片,真是惨不忍睹,惨不忍闻。我访问了几位死者的家属和伤者本人,询问敌机投弹时的情况,便匆匆赶回报社,写了一条“五三”敌机狂轰滥炸的重要消息,以便第二天刊出告诉读者。

5月3日日机轰炸的主要是重庆下半城的商业区,也有上下半城结合部的大梁子、后伺坡一带。第二天上午,我又到这一带继续进行采访。在后伺坡公园,我碰见了也在那里采访的大公报记者范长江。

后伺坡公园是当时重庆惟一的一座公园,建在从大梁子到商业场的山坡上。公园中种有各种花木,养了一些动物,有阅报室、网球场、儿童游戏场等设施,还有一个名叫“江天烟雨楼”的茶馆和一个名叫“涨秋山馆”的餐馆。在公园的高处,可以眺望长江,长江湍急,波涛滚滚。江的对岸,山高坡陡,林木葱郁,青苍中露出点点白墙和红色屋顶,显得既雄伟而又妖媚。公园里平时游人甚多,可日机恰恰轰炸了这个供市民游览休息的市内惟一的公园。我们这时看见,公园内陈尸遍地,这里是断腿,那里是断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有一位妇女同她的丈夫带着两个孩子来游园,不料遇上空袭,躲避不及,丈夫被炸死,两个孩子都受了伤,这妇女边哭边叫道:“为什么日本鬼子不连我们母子一齐炸死呢?我们今后怎么活下去啊?”我们还看到了另一惨状:一个丈夫守候着重伤的妻子和被炸死的婴儿。

据在场的重庆空袭紧急救济联合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说,昨晚已将一批遇难者的尸体运走,将一些重伤员送往收容场所;但是来不及运走的,仅仅在公园内就还有上百人。一座好生生的美丽的公园,现在到处是焦土废墟,断墙残壁,树木折断,有的还冒着余烟。

5月3日的余烬未灭,第二天的下午,日机27架又再度侵入重庆上空,这一次日机把袭击的目标对准上半城,并在投炸弹之外,加投燃烧弹。从都邮街以上,夫子池、临江门、通远门、七星岗·401·

一带,都遭到了狂轰滥炸,遍地尘烟,到处火光。新民报社的前后左右,都中弹被毁,只有报社的办公楼房及底层的机器房幸免于难。

新民报社的负责人陈铭德、罗承烈、邓季惺、赵纯继等决定把一部分物资和印刷器材往郊外疏散。当时我尚年轻,又同防空司令部有工作上的联系,于是派我和另一位青年记者李廷英,加上几名印刷工人,负责疏散工作。我从防空司令部要来了两张汽车通行证,还借来两辆卡车,连夜把要疏散的东西运往化龙桥嘉陵江畔的一块空地上。那时候,只要能往郊区疏散的,都在迅速转移,如新华日报社迁往化龙桥,大公报、扫荡报和时事新报迁往李子坝。

“五三”、“五四”两天的大轰炸,给重庆造成了极大损失。据不完全统计,死亡2000余人,伤300余人;被毁房屋200余幢;仅都邮街一条街的商店,就有15家被焚毁;全市37家私营银行、钱庄有14家被炸,其他财产损失更是无法统计。

(摘自《中华文史资料文库》第5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版)

一个老重庆对“五三”、“五四”大轰炸片断的记叙

1939年5月3日及5月4日这两天,日机丧心病狂地出动了若干架次的飞机,不分昼夜地对重庆的市中区进行了高密度、多批次的地毯式轮番轰炸,并在南岸和江北这些当时相对偏僻的地方也投下了部分炸弹。据我母亲回忆,当时在我父亲工作的龙门浩“兴国公司”的煤窑门口不远处还建有两个不大的石灰窑,附近一些无业游民及近郊农民常来这里“下野力”,用扁担和竹夹从南岸真武山上挑些“广宝石”(石灰石)到“兴国公司”煤窑外的石灰窑作原料,再把烧成的石灰挑下河坝,装船运走,以此攒取一点艰难的血汗钱养家糊口。这天(指“五三”、“五四”)日机在白天飞临重庆上空投弹,这些来自重庆近郊的无业游民因年轻好奇没经过世面,卸下担子,未进入“兴国公司”煤洞一侧的临时防空洞躲避,却跑到洞外的石灰窑附近,仰着脖子看重庆城上空的日机如何“下蛋”。当他们正看得入神时,不知什么时候,一架日机从“浩浩山庄”(在重庆的“俄国大使馆”的俗称)的左侧上空绕了一个弧形向这七八个手舞足蹈的年轻人俯冲下来(当时我父母正在防空洞洞口,故对眼前的一切看得十分真切)。当他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正惊惶失措地准备跑向相距仅百米之遥的防空洞时,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接连两颗重磅炸弹已呼啸着在他们之中爆炸了:只听得震耳欲聋的两声爆裂声,这七八个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年仅一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甚至还来不及哼一声,一瞬间在我父母眼前便成了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的冤死鬼!那两天,除龙门浩的兴国公司附近的石灰窑挨炸之外,据说,在南岸弹子石、觉林寺和郭家沱、铜元局等地都曾挨了日本鬼子的炸弹,无辜的死难者均无法统计……

由于“五三”、“五四”警报不断,城里城外到处是败瓦颓墙、尸横遍野和冲天的火光。死难的市民无计其数,也来不及收尸。我的父母因要带着家人钻防空洞,两天两夜没合眼,也没正经地吃一餐饭,当5月5日防空警报基本解除,才得以回家好好休息。当时正值初夏,在长江三大“火炉”之一的重庆,天气也十分火热。当吃过晚饭一家人在自家的院坝“歇凉”时,忽见一野狗嘴里衔了一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丢在院坝附近就跑开了,随着一阵轻风吹来,此时一股刺鼻难闻的恶臭夹杂着巨大的血腥味呛得大家几乎换不过气来。我母亲吩咐我家保姆“冯妈”去拿个“亮”来,当冯妈手执一支蜡烛凑近那黑乎乎的东西一瞧,吓得“妈呀!”一声,差点把蜡烛都丢了,原来她面前有一个被弹片削去半边后脑壳、脑髓已部分被野狗所食的瞪着一对不闭的眼睛的死人头。在距人头不远处还有半条血肉模糊的人腿不知是哪条野狗给叨来的!而这种事在当时的不少住家户都差不多碰到过,一想起就令人心惊肉跳!我大哥沈联德因一人离家在“巴蜀小学”住校,父母担心得要死,故当防空·601·

警报一解除,我父亲就迫不及待地过江进城把儿子接了回来。尽管“五三”、“五四”大轰炸已过去近六十个春秋,但作为亲历者的我哥沈联德对那一次千百人生灵涂炭、十分惨烈的人间大悲剧,至今仍记忆犹新,往事仍历历在目。这里,有他退休后为此写的一首题为《五三、五四后路过打铜街》的打油诗为证:“五三、五四大轰炸,现在想起还后怕。房塌墙倒屋歪斜,自来水喷满地洒。电线相碰冒火花,人被埋在瓦砾下。肠子心肝电线挂,无头尸体盖张帕。肉焦臭气四散发,家什烧成黑炭渣。失散孤儿喊爸妈,日本鬼子真该杀!”

日机投弹轰炸造成的直接生命财产损失是明摆着的,此外还有一些由此带来的间接损失也十分巨大,它所造成的后果不容忽视。如据我母亲讲,在“五三”“五四”那次大轰炸中,由于躲警报、逃难的人成百上千,拥挤不堪,引起兴国公司附近一个木结构的“过街楼”和煤坪的栈道因负荷大,超重突然垮塌,掉进贮煤场里的人群在无人及时引导和正确指挥的情况下,顿时秩序大乱出现人踩人、人挤人的惨剧,在黑暗和混乱中,踩别人和被别人踩,当时又不知死了多少人!只记得原先给我家挑水的老实巴交的邻居老王一家,因他带着不满一岁的女儿——王三,固执地守在家里不肯“钻洞子”,他“堂客”(老婆)则一手牵着王老大背上背着二小子混在逃难的人群中,向“兴国公司”的防空洞走去,不巧遇上楼道垮塌掉进煤坪里,母子仨均在混乱中被人活活踩死,老王承受不了这次沉重的打击,一夜间人便苍老了许多,于是当地人又编出了一句充满辛酸的新的“歇后语”:“大轰炸——骇死王三的妈!”老王一家五口,在这次大轰炸中就失去了三位亲人,虽然她(他)们不是被日本人的飞机直接炸死的,但从事情的因果关系讲,这笔血债无疑也要记在日本鬼子欠咱重庆人的账簿上!

(摘自《重庆政协报》1998年5月31日)

重庆文史馆馆长王群生忆“五三”、“五四”

我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而是于1935年出生在日本东京。我那中国血统的父亲,是日本医生高茂次的养子;我的母亲,则是一名华侨的女儿。我尽管有个日本名姓:高桥和子,身上流淌的却纯粹是华夏人的血液。“七七”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我父亲出于中国人的义愤,爱国的热情,绝然地告别养父,携妻将雏,旅途辗转,好不容易穿过纷飞的战火,回到了苦难的祖国,最后定居于硝烟弥漫、血火交映的“抗战陪都”重庆。

当时,菜园坝临街巷口一处捆绑结构的“抗战房”,安顿下我们漂泊的一家。父亲的牙科诊所——全家赖以生活的所在,则设在林森路储奇门段大街上一个租赁的房间里。我能以自身的体会证明:人类大脑的记忆细胞,可以在3周岁时启动、工作;或是在强烈的外界刺激下,促成大脑细胞的早熟,提前进行记忆的录写。

我清楚地记得我家那幢狭窄、简陋的捆绑房;记得父亲那个小小的诊所,还有那高高的牙科手术椅;记得从捆绑房到诊所的那条肮脏、混乱的长街,一面滨临长江,一面依傍高高的悬崖。在那漫漫悬崖的石壁上,一孔孔开凿出无数的洞眼,这就是躲避大轰炸的防空洞。因为,每当“空袭警报”声呜呜厉啸划过山城上空,立即给重庆市民,带来了极度恐怖、空前慌乱。于是,母亲就一手牵着我,一手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妹,随着蜂拥逃难的人流,朝其中的一孔洞门钻了进去。就这样,黑压压的人群,浑浊浊的空气,漫长长的憋闷,昏噩噩的等待,再加上不断轰隆隆山摇地动般震响中,伴随的饥饿、干渴、啼哭、喊叫……这混乱、惊惧、惶恐纠缠、扭结着的一切,就是我记忆中最早的防空洞“躲警报”的特殊印象。

也就是1939年的5月3日、4日,日本侵略者的飞机数百架次,连续两昼夜不断地对重庆市区发动震惊世界的疯狂大轰炸,“炸”开了我这幼儿的记忆之门。奇怪的是,60年前那一幕幕悲·801·

惨、酷烈的景象,在我往事的记忆深处,模模糊糊中却浮现出来,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当那“解除警报”笛声响起后,母亲、我和小妹,也随着“躲警报”的人们,从各自蜗藏的深洞里,拖着极端饥渴、极端疲惫的身体,汇成绝望、惊愕的人流,缓缓流向山城一条条炸毁的街道、一片片正燃烧的废墟……可有些“躲警报”的市民,却永远不能再走出孔口被炸塌、堵死了的防空洞,默默无言地与世长辞。当然,这次连续两个日夜的大轰炸,能够进入防空洞躲避敌机轮番空袭的市民,到底不占多数,所以有成千上万的无掩蔽者,在这次臭名昭著的大轰炸中伤亡;而被炸、被烧后流离失所的市民,在数目上则占了更大的比例。记忆最深的是,我父亲那储奇门处的诊所,我家那菜园坝处的捆绑房,都在一片烈烈的火海中焚为灰烬。这一切……我都记得,记得。

我们一家,就是这样从“五三”、“五四”的那场大轰炸的劫难中,艰难、困顿地爬了出来,尽管一切丧失殆尽,全家人却无一伤损,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从此后,我们家就搬到南岸的野猫溪,在半山坡上结茅为屋,重新安顿。父亲又在市里小什字路口临街赁了一间小房,继续开办他的诊所。而我就在日本机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重庆连续不断的狂轰滥炸中逐渐长大。我儿时上小学——“躲警报”,竟成了日常的两件大事。那时,我耳边永远鸣响着的,是空袭警报呜呜的厉声吼啸;我眼前永远呈现着的,是美丰银行大厦顶高挂的两枚紧急警报的报警红球;更难忘停泊在朝天门外江心的两艘“国民政府”的军舰:“同心”、“同德”号,只要它们生火,起锚,肯定会有日机空袭,原来军舰也要驶往江岸的山洞去“躲警报”,所以军事情报来得更精确些……

从1938年初日本机群对重庆轰炸到1939年的“五三”、“五四”对重庆大轰炸达到第一次高潮算起,到1945年“八一五”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结束,像后来一次在空袭中死亡数千人的“大隧道惨案”那样的惨案,在日本侵略者长时间对重庆的疯狂空袭中,又何止百次、千次、数千次,重庆市民生命财产的损失之巨,至今应有一个较为精确的统计,较为清醒的回忆。

那天,重庆市政协常务委员王孝询告诉我,“五三”、“五四”60周年就要到了,建议有关部门,组织学生与机关干部,广泛地采访当年“重庆大轰炸的”亲历者、幸存者,抢救珍贵的史料,写出真实的记录,可以联合各报刊举办“联合征文”,也可以出版史料专集教育子孙后代,也可以发起组织“民间索赔”,给日本国内某些为军国主义召魂的分子狠狠一击。我很同意王委员的建议,并考虑它实施的可能性。就在这时,报载出席第九届全国政协会议的委员、重庆政协副主席刘惠君关于《建立“重庆大轰炸纪念馆”》的提案,受到与会委员们的高度重视,更使我得到极大的鼓舞。

故此,我这个“重庆大轰炸”的幸存者,特撰本文以壮王委员、刘副主席建议、提案的声威。

(摘自《重庆政协报》1998年4月7日)

在弹火下求学

——记重庆大轰炸时的日日夜夜

我是在“九一八”那个悲惨的日子之后第二年出生的。自那以后,日寇的铁蹄践踏着祖国大地,战火逐渐燃烧,直到1937年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在少年时代,我虽生长在重庆这个抗战的大后方,却也没能过上几天和平安宁的日子。1939年,我已到了上学读书的年龄,每天早晨背着书包与大姐姐们一道去离家不远的女师附小上学,像小鸟展翅飞翔,感觉学校生活是多么新鲜美好。可是没有多久,晴天霹雳似的拉响了警报,敌机接连不断的轰炸粉碎了我平静地求学的梦想,为了躲飞机,我再也不能背上书·011·

包欢快地天天上学了。我最不能忘记重庆遭到日机狂轰滥炸的“五三”、“五四”那几天,我们劫后余生,被敌人的炸弹赶出了家园。

1939年5月4日那一天下午,多雾的重庆变得天清气爽,敌机趁此对美丽的山城进行了毁灭性的大轰炸。我们家住在市中心都邮街附近的桂花街,那里没有躲空袭的防空洞,频繁的警报使人们十分疲惫紧张,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也来不及到远处躲藏。这时只好采取权宜之计,在家里简易防空。大人们将四张八仙桌拉在一起,再把家里所有的被子、棉絮、棕垫全部铺在桌上,并挡住桌子周围,紧急警报一响,全家近十口人都钻到桌子下面躲起来。

那天傍晚的一次大轰炸真是山摇地动,惊心动魄,万恶的敌机像一群群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向市中心袭来,不断地投下无数的重镑炸弹和燃烧弹,每个都像是在我们头上和身边爆炸。我们坐在桌下,就像在惊涛骇浪上的一叶孤舟里,不停地震动摇晃;外面弹片横飞,窗玻璃被砸得破碎落地,哗哗乱响,敌机的嗡嗡声、机枪扫射的呼啸声就在头顶震荡盘旋。我惊惧之余,好奇地掀开棉絮的一角,看见窗外火光冲天,周围的楼房也在接连倒塌,可爱的家园似乎已被夷为平地,变成一片火海了。

不知在桌下呆了多久,直到敌机渐渐飞远,解除警报拉响了,我们这一家幸存者才从桌子下钻出来,决定马上逃离这个遭到浩劫的地方。快走出大门时,大家发现少了一个人,我的3岁的小弟弟不知到哪去了。母亲赶快回去找,揭开遮挡桌子的棉絮,才发现他还呆呆地坐在桌下,一动不动地同两个借住我家、从浙江逃难来的人在一起,他们口中正在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母亲把小弟抱了出来,父亲背上年迈的祖母,我同堂兄、大弟紧紧拉着祖母身上的披风,随着逃难的人流,向城外走去。大人们急着逃命,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我紧紧抱着准备第二天上学的小书包,也在混乱中丢失了。

穿过转眼已被炸成废墟的街市,踏着遇难同胞的血迹,人们失魂落魄地仓惶奔涌。夜幕渐渐降临,似乎给城市罩上一层黑色外衣,借着轰炸还在燃烧的余火,好不容易找到南纪门外一个亲戚家。敲开大门,主人惊魂未定,迎进了这群不速之客,匆促安顿住下。为了怕敌机夜间轰炸,便让孩子们挤在床脚睡下,过度的疲劳,使我们在惊恐中也能昏沉沉地入睡。哪知大人们稍事休息,半夜就把我们拖起来继续逃,害怕天一亮敌机又来轰炸。我们正睡眼惺忪,被夜风吹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磕碰着,神情麻木地跟随大人走呀走,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朝郊外走去,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安全的地方。

在那动荡不安硝烟弥漫的日子,哪里找得到绝对安全的地方,更不要说有一个平静安宁的课堂了。生命都难保全,辍学的事更不可避免。我们逃到乡下,并没有逃出敌机的轰炸范围,还得经常躲警报,几乎失去上学的机会。然而抗日的烽火已燃遍全国,全国人民都投身到民族解放的事业中,作为不能直接上前线扛枪杀敌的孩子,学习便成了他们投身抗战的实际行动。我们把学习当成自己神圣的使命,把对敌人的仇恨化作求学的动力,不管有多大困难,即使每天有敌机在头上飞,也绝不放弃求学的机会,要发奋图强,刻苦学习!

我的小学时代正处在八年抗战最艰苦的时期,作为战时陪都的重庆,成了敌机轰炸的主要目标,我们便只能在敌机轰炸的间隙抢时间学习。为了躲飞机,家里数次搬迁,我也多次转学,有时在鹅公岩,有时在化龙桥,有时在江北,有时在沙坪坝,有时上正规学校,有时上私塾或在家自学,顽强地坚持不懈地求学!常常是上课时拉响了警报,背上书包便去找防空洞,警报一解除,又回教室上课。晚上睡梦正酣,却常被刺耳的警报声惊醒,只得从热被窝爬起来跟大人一道去躲,月光如水,晚风刺骨,我们有时就在附近的山洞或挖空的墓穴躲,有时还要翻山越岭去找大点的防空洞躲。可是第二天一早,还得背起书包去上学。这还只是大后方的孩子们·211·

的遭遇,在敌人铁蹄下的沦陷区呢?不是更可想而知吗?

再看看今天的孩子们,他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吹拂着和煦的春风,在和平自由的年代,在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的怀抱里,像鲜花一样茁壮成长。新的学年开始了,他们一个个穿上新衣服,背上新书包,像小鸟一样无忧无虑,踏着愉快的歌声,活蹦乱跳地欢笑着走进宽敞明亮的课堂。他们知道这幸福来之不易吗?他们知不知道他们祖辈们的童年呢?

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齐仕蓉1998年8月1日

铁 证 如 山

朱 俊

……

在这场空前的惨剧中,一位当年全家都葬身于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居住在江苏省南京市的市民施庚培先生,于1987年7月7日在写给中共重庆市委的一封信中,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对日机轰炸重庆的罪行进行愤怒的声讨:

“在抗日战争期中,我家大小不愿做亡国奴,由南京辗转逃至重庆,住于中一路范围内。至1939年5月4日,敌机轰炸重庆时,数十万居民死于一刹那,造成震惊中外的重庆“五四惨案”。我家老小十八口亦不幸罹此大难。我在办理亲人善后之中,挖掘出弹片一块,上面血迹斑斑。我保留至今,以追念亲人。目前,我多病在身,年过古稀,拟将该弹片赠送给你市博物馆,以留给子孙后代,留作纪念,铭悉此惨案……”

现在这封来信和那块巴掌大小血迹斑斑的弹片,已作为日寇犯下累累罪行的铁证,保存于市博物馆。

(摘自《重庆日报》1998年6月22日)

附录:

我军对重庆大空袭

巨型炸弹向军事设施倾泻

(重庆3日特电)(路透社特约)日本空军3日下午空袭重庆,向排列在扬子江北岸的该市中心区的中国方面的军事设施降下了弹雨,因轰炸各处发生火灾,支那方面损失严重。另外,重庆大公报社的办公楼也因火灾而受损害。

[译自《东京朝日新闻》昭和14年(1939年)5月4日]

再次对重庆大空袭

敌都大半化为漆黑一团

海军飞机接连不断地猛烈轰炸

(重庆4日特电)(路透社特约)由OO架飞机的飞行大编队组成的日本空军4日又空袭重庆,给予军事设施及其他地方以重大的打击。据估计因4日的空袭而死伤的人数达800至1000人。

(上海4日电)据外国方面报导,4日下午5点我海军“荒鹫”的精锐以大编队继3日之后再次空袭敌都重庆。机队分成两队接连不断地直接向十多处重要军事设施投弹,给敌方以毁灭性的打击,取得了空前的战果。敌都大半都化为漆黑一团,弥漫着凄惨的气氛。这一天我“荒鹫”队怀着为前一天“自爆”的战友复仇的气慨猛烈地轰炸敌方进行蛊惑宣传的中心——中央通讯社国际放送局,把那里炸得粉碎。由于再次猛烈的空袭,重庆市民正纷纷逃往市外。

敌方损失重大

(重庆4日特电)(路透社特约)据4日日本空军空袭重庆后国·411·

民政府当局的声明中说:日本空军OO架飞机分成两队来袭,集中轰炸某某军事设施。因此军事机关已转移了地方。日军飞机还向十个地方投弹,火力凶猛,其中一架飞机被击落。

[译自《东京朝日新闻》昭和14年(1939年)5月5日]

攻其不备 黄昏大轰炸

在海军飞机猛烈轰炸下重庆被烈火包围

[上海5日特电]舰队报道部5日上午10时发表:5月3日攻击重庆的我海军航空部队4日傍晚再次大举空袭重庆,轰炸了防空司令部、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行营,给其造成极大的损害,据断定附近十处地方发生了火灾。在我机开始轰炸时,设置在重庆市外西方各领事馆所在地区附近的数十门高射炮组成的高炮阵地频频向我机队射击,我一部分机队轰炸了右边的高炮使之沉默了。轰炸后我机队还击追来阻击的四架敌机,全队平安返航。

[重庆4日特电](路透社特约)由于4日日本空军大举空袭,重庆市区的一半一片黑暗,电话也不通了。居民们沿街而寝,挤满了街道。尽管如此,市区的另一半仍灯火辉煌,生活如常。政府当局还没有发布死伤人数。4日的空袭是在宋美龄、孔祥熙视察3日遭轰炸地区刚离开不久后开始的。

(上海5日特电)(路透社特约)4日日本空军轰炸重庆,蒋政权机关中央通讯社大楼被炸弹击中,发信机已不能工作,这一结果已得到确认。支那方面十分惊慌,连夜赶着修复,到5日早晨勉强修好了。

(××基地5日电)我海军轰炸队继3日轰炸重庆后,不让对方有喘息之机,于4日黄昏又攻其不备进行了大轰炸。3、4两日的大轰炸,给予抗日首都以不折不扣的毁灭性打击。

4日,入佐少佐率领的××架飞机的大编队张开银翼,以夕阳燃烧的西边天空为目标,穿过云层,在重叠的山顶间穿行,直飞重庆,于午后8时30分到达重庆上空。面对突然出现在天空的我空军大编队,重庆市区周围的数十门高射炮连珠炮似地开火,四架敌战斗机也向我机队袭来。这时,我精锐机队开始轰炸,接连投下巨弹,每发必中,全部炸弹都落到了以防空司令部、军事委员长行营、巴县县政府为中心的通往中央公园的南北市区,命中了目标。转眼间数十处黑烟弥漫,烈火上升,烈焰笼罩着幕色中的重庆市区,展现出极其凄惨的景象。

来挑战的敌机不久也由于我机的果敢应战而混入夜空逃走了。因此我所有飞机又一次以出色的大编队踏上了归途。此时,停在位于重庆市区上游的珊瑚坝机场上的两架美式飞机、一架轻型轰炸机、八架战斗机只好悄然地在地面上看着我大编队的机影。

[译自《东京朝日新闻》昭和14年(1939年)5月6日]

史无前例的连续不断的猛烈轰炸

接连四次空袭重庆敌都如今已无生气

(上海5日特电)]据上海的外国方面的情报,重庆5日下午2点至3点期间四次遭受空军的空袭。……

(上海5日电)据外国方面的情报,我海军航空队5日上午轰炸重庆后,下午又不间断地空袭重庆,敌都陷入空前的大混乱。由于通讯联络已断,还不明详情。

(香港5日特电)UP特派员马丁氏写了关于这次“荒鹫”对重庆大轰炸的观战印象记登载在当地的英文报纸上。原文如下:

中国现在的国都重庆一瞬间变成了惨烈的战场。因轰炸而死的人达OO人。这是世界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空袭。当时因难民众多,重庆人口已达150万,收容这些居民的房屋全都是易燃木结构建筑,因此,市内七处由轰炸引起的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来,全市·611·

陷入火焰的包围中。与这场大火相比,汉口以及广州陷落前后的大火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木结构房屋鳞次栉比的重庆市区很快就被火焰覆盖,炸弹如雪子似的投向市区的军政机关、行营等处,那些建筑物一转眼就化为灰烬。炸弹连续不断地发出震耳的爆炸声,使人感到整个重庆市区都被震碎了。

在市区各处被震毁的房屋及防空壕中有无数葬身废墟的人,而那些幸存者则像热病患者似的在成为废墟的街上到处乱跑。

火势越来越猛烈,市内陷入可怕的狂乱状态。对于如此猛烈的大火,由于既无防火自来水管道又无抽水机、软管等,位于市区下面二百尺的扬子江水不能抽上来,人们好容易用水桶一桶一桶传递上来的水无济于事。这可怕的火焰四散蔓延,扩展到市中心区,一直烧到深夜。据说死者已有OO人,但住在重庆的外国人全部避免了丧生的灾难。住在支那旅馆的美国飞机制造公司的代表和中国航空公司职员险些丧命,在他们逃出后不久,该旅馆全部震毁了。

虽然繁华的市区沿途都有防空壕,但没有作用。中央通讯社办公楼房被炸毁。

对于这次空袭重庆的日本空军的精锐,中国空军动用了当时最大的力量——19架战斗机进行阻击,同时利用在市内外设置的高射炮、高射机关枪铺开了激烈的弹幕。但日本空军突破了阻挡,转瞬就蜂拥至重庆上空。市民们因害怕轰炸正陆续逃避到周围山中。

(重庆5日特电)(路透社特约)4日日本空军轰炸引起的火灾烧尽了杂居着20万市民的重庆市的一角。那些居民仅以身免,从正在熊熊燃烧的家里逃出来,一个晚上都在避难。昨天还喧嚣热闹的市民的生活突然消失了。今天仅剩下一片凄惨荒凉横陈着残骸的废墟。市内自来水、电都断了,电话等也不通了。5日早上发行的报纸只有两种,那也只不过是一张纸片罢了。中央通讯社总社的办公楼也化为灰烬,该社经理何思源负重伤,社长聂同兹及总编辑陈博生(早稻田大学毕业,曾为该社东京特派员),也因办公楼倒塌一时生死不明,但他们二人过后又奇迹般的全身覆盖着尘土爬了出来,连轻伤也没有。蒋介石、宋美龄4日晚上和5日早上两次巡视受害地区,为了运送难民到市外,发出命令征集全市所有的公家和私人的卡车、客车,这些汽车于5日上午11点在市内指定的地点集合。避难完毕还需要好多天。蒋介石劝告重庆各报停止单独发行而联合发行一种报纸。

[译自《东京朝日新闻》昭和14年(1939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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