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其实他是很抵抗的,是拒绝的。
但具体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是因为金朝对南宋的侵略吗?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所受的教育告诉过他八百年后只有中国这个概念,再没有民族之间的倾轧了。如今的种种不过是一家子内部的矛盾,甚至连岳飞都不再称作民族英雄了。让他现在咬牙切齿去恨契丹人、蒙古人、女真人他都是做不到的,八百多年的历史眼光让他已经超然出了当时的那个社会环境:早晚一家人,兄弟阋于墙罢了。
那又是因为自己已然是蒙古部落的人了吗?但他其实现在根本说不清自己是何民族了,汉族,蒙古?虽然他知道这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可显然也不是让他抗拒的原因。
或者,是因为速不台这个名字吗!
速不台!柳辰心里猛地豁然,——对,是的,就是它!每当这三个字在他心中出现时他都能感到一种无比辽阔的向往,虽然同样说不清那是什么,但这种感觉真实得就像存在过!是的,一定就是这样!
可如何拒绝李相宜哪?这李相宜和完颜陈和尚怎么说都是救过自己的人,冒然的拒绝恐怕太伤和气。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完颜陈和尚拍着柳辰的肩膀哈哈笑道:“就不要难为我这小兄弟了,我早就说过兀良哈部的人一向忠义不二的。这些年草原上乃蛮部、克烈部这么强盛,他们都没有归附过,连那札木合如此英雄,都招不来这些人。我这小兄弟又是那种心地善良之人,他功夫虽好,可没有一点草原上的戾气,很是难得哪。”
李相宜摆摆手:“也罢也罢,反正咱人手现在也不缺,我只是想留下他问问关于那个,那个衣服的事情……”
柳辰听了差点跌倒,还真是个女孩子性格。只好拱拱手:“多谢相宜大美女体谅。”
李相宜说:“我喜欢草原上驰骋的畅快,那些打打杀杀阴谋阳谋的我可没兴趣的。那天你帮我折了一下那个烦人的完颜从恪的威风,让我感觉好不痛快!”
柳辰说:“那人确实好傲慢,打输了竟然还要害我。”
完颜陈和尚也说:“卫王一向十分低调,却没想到他这个儿子如此蛮横。不过好在陛下并不知晓。”
柳辰此时想到那个完颜从恪想要取自己性命,看他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恐怕今后还是会找自己麻烦,暗叹一口气:没想到刚来到这么个世界就惹了这么厉害的角色。
李相宜又说:“其实,我想留下你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你的那枚玉扳指。”
柳辰听她一说,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扳指,也曾无数次打量过它:这只墨玉色的扳指朴实无常,但在阳光照射时总有光泽流动的感觉。他不懂玉石,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材质,既然李相宜知道,就问问她吧:“怎么,你知道这扳指?”
“也说不上知道,只是听师傅提起过,这好像是兀良哈部最伟大的勇士才配拥有的。”
柳辰倒没想到这扳指这么有来头,但也不好说是自己“捡”来的,只好说道:“要真如此那带着还真是蛮有压力的了……”
完颜陈和尚哈哈大笑道:“兄弟你还是有那资格的。好了好了,店小二,给我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给我端上来,今天我要和我这好兄弟好好喝一杯。”
李相宜一听:“你就不知道好好吃点菜吗,喝多了小心师傅罚你!”
原来这完颜陈和尚竟和李相宜一个师傅,这时候没有太多外人,他也没有那么拘束了。
完颜陈和尚说:“师傅哪有这么多空理我们。”
李相宜撇撇嘴,对店小二说:“小二,听说你们这来了个会做南方菜的厨子,让他做几样拿手菜上来尝尝。”又对柳辰说,“你有啥爱吃的不?”
柳辰没想到这温国将军还真没点架子,按说那卫王的公子都对她恭恭敬敬,现在倒是和自己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种事还是不问的好。
完颜陈和尚见他不答话,对他说:“兄弟不要这么拘谨啊,相宜很少在深宫,别看她之前穿甲胄威风凛凛的,其实没有那么霸道的。”
李相宜一听,一拍桌子:“喂喂喂,你什么意思,说话注意点,皇上可是封了我温国将军的。”
完颜陈和尚笑道:“好好好,师兄依着你还不成,温国将军殿下。”
柳辰看他们一唱一和说的津津有味,蛮有意思,这京师附近果然是段子手多啊……
完颜陈和尚对柳辰说:“兄弟你就说说想吃什么吧。”
看来还是妥协了。柳辰最想知道有没有菜单,可没见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就小心翼翼地说道:“有没有北京烤鸭?”
李相宜一听:“北京烤鸭?北京的人没听说过吃什么烤鸭的啊。”
柳辰暗叫糟糕,他们的北京貌似不是自己想的北京。
说来,当时金国除了中都,还有四大陪都:东京辽阳府、北京大定府、西京大同府、南京开封府,这北京大定府在今天内蒙古赤峰附近。柳辰这会也隐约回忆起之前看历史课本还有纪录片提到过。
柳辰只好圆道:“是,是我当时在北京附近烤了次鸭,这个觉得还不错,呵呵——呵……”
那店小二说:“我们这厨子做扬州菜好得很,烤鸭不知道,烤鹅倒是做过,我让厨子试上一试,怎么样,您说这位爷?”
柳辰忙说:“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最好加点薄饼还有甜酱,还有要把烤鸭切成片……”
李相宜惊讶地看着柳辰,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是这么讲究吃的人。我还以为草原上都是只会烤牛羊肉的人。”
柳辰脸上一红:“哪里哪里……”
中国的厨艺是一直传承的,这八百年前的菜倒没有一点古董的感觉,而且酒的味道也满醇厚,虽然柳辰没喝过几次酒,可喝两杯倒也舒服,在李相宜的“管制”下,他们也没有喝多。
好久没有这么好好吃上一顿饭了,柳辰顿时感觉还是安安逸逸得舒服啊,想想以前每天吃饱喝足、无忧无虑的日子真是一种奢侈。
待得大家酒足饭饱,李相宜站起来说:“好了,我们该回去了。师兄,别忘了啥时候约这位速不台切磋切磋哦,我很想知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更厉害点。”
完颜陈和尚说道:“没问题,不用你说我这也手痒得很哪,能三四招内打退完颜从恪的人还真是不多见啊!”
“额……那兄弟我只有奉陪了。”柳辰一看人家都替自己商量好了,自己只好答应了。
几人出了酒楼,李相宜和完颜陈和尚上了马,对柳辰挥手道别,掉转马头准备离去。而就在这时,街角快步走出一个女子,李相宜的马险些撞上她。李相宜慌忙勒住马缰,生气道:“什么人,怎么走路不长眼睛。”
柳辰见了那女子差点两只眼睛掉出来,正是那像极了秋颜的女子。
这女子似乎也不是好惹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李相宜等人,冷冷说了一句:“哼,金狗!”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电视上宋人说金人的话,可在金国的都城说这个确实太危险了,会被当成反动分子吧……
柳辰不禁喊了一声:“秋颜。”
那女子听了回头看了他一眼,眉间紧锁,似乎很是不解。但紧接着转身就要离去。
李相宜却不干了,指着她说道:“喂,你什么人,这么大胆,挡了我的马就不说了,还敢骂人!”
那女子依然不理她,只自顾自得离去。李相宜气道:“可恶!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就挺剑而上。
李相宜身手之快柳辰是见过的,可那女子也不慢,不等她的剑到,就回身抽出一柄镶满宝珠的短剑格住了他的剑。
李相宜接着几剑跟上,一剑快过一剑。那女子手中的短剑不断挥舞,两人竟打了个难舍难分。
完颜陈和尚和柳辰顿时看傻了,两人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分明看得出:女人打架拉不得。
四周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照这架势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柳辰摇了摇头,飞身而上,他的功夫是比她们两个要高的。柳辰弯刀架开她们的剑,拼命挡住两人的招数,拆开了两人。
完颜陈和尚见状,也上前拉住李相宜,说道:“好了好了,难得今天这么高兴,就不要动武了,再说这可是皇城脚下,让师傅知道了就不太好了。”
李相宜插回剑,哼了一声,转身上马,气鼓鼓得对着那女子道:“今天本姑娘暂且饶你一次,再有下次绝不会放过你!”
接着就策马去了,完颜陈和尚只得无奈地骑马追了上去,临走对柳辰说:“兄弟,我也先走了,咱们来日再见。”
柳辰尴尬地笑笑,目送他们离开。
那女子倒是也不愿意纠缠,也是冷哼一声,转身要走。柳辰可不想让她又这么就走了,叫道:“秋颜,秋——”却突然想到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叫秋颜。
那女子看了柳辰一眼,说:“我不认识你,不要缠着我!”说罢就潇洒地收剑走了。
柳辰看着她渐渐走远,追上两步,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上去。稍一犹豫,那女子就消失在了路口。
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柳辰心中难过不已,同样也疑惑不已,他搞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苦闷了半天,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句:“哎,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啊!”
现在真的只想静静……
柳辰转身也准备离去,可就在这时,身旁出现了个儒生打扮的青年。只听他淡淡咏道:“好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意味隽永悠长,比之秦少游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且在朝朝暮暮’可谓异曲同工,妙哉妙哉!”
柳辰打量了打量这儒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头上一顶冠,身穿青色长袍,那儒生青年向他轻轻做了个揖,说道:“在下耶律楚材,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方闻先生的这句诗有感而发。先生定是性情中人,不知可否一起坐下畅饮几杯?”
柳辰苦笑一声,没有爱情可以有基情啊!额,其实只不过想回去再喝上几杯借酒消愁罢了,反正自己就不认识几个人,管他的,就说道:“好啊,老子今天还就想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