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向来很奇,春夏秋冬就没见那天少过,刮起来猛又大,寒风更是像刀割一样。一反常的,天刚蒙蒙亮,帝都正北的某处府邸就涌起了人潮……
高门红漆,貔貅玉瓦,无不彰显着其主人显赫的身份,还未进大宅便已是让人心生自卑之意,那门檐下高高悬起的匾额上苍穹有力的飞舞着‘宗倚侯府’四个斗大的楷文,让人闻之生畏。
宗代表的乃是天家皇室,倚则代表着倚重、倚仗,当今天子赐下如此封号,足见其意。
此刻,这家一向自诩世家清贵之流的侯府门前却是堆起了厚厚的人墙,隐约可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鸡鸣,平民百姓也好,达官显贵也好,俱是安静的侯在门前,谁也不敢高声喧哗,连带着妇人们背抱的无知幼乳也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半分没有哭闹的表现。
本是肃静之极的场面,却哪儿哪儿都透出喜气,谁也没有抱怨,反而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目光都是藏不住好奇与忐忑。
就这么一连站了两个时辰左右,方才有一幼童怯生生的嘀咕道:“怎么还没出来,不会已经走了吧……”
话几乎刚出口立刻就被旁边的母亲狠狠拉扯了一下,怒目呵斥“臭小子,你给我安稳点,不然回去有你好看!”
男童吐了吐舌头,刚想贫嘴,又想起母亲出门前的嘱咐,便是闭嘴不再言语,留下满眼的憧憬与向往。
那可是……
这边母子俩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在一片寂静中哪里能逃得过众人的耳目,初时没人愿意理会她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的挺直。
短暂的声响过后,人群又陷入寂静中……
这般好等了又是个把时辰,也没见府院里有什么动静。
人群中开始传出窃窃私语来,仅有少数几个性子沉稳些的孩童和妇人还保持着缄默。
“仙人不会是真的走了吧!”
“不会吧!我还想看看仙人长什么样呢!”
“那我们岂不是白站了几个时辰?”
……
“再等等看吧,仙人若是走了,穆老侯爷总归会让下人来通报一声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没过一会便全然忘了之前的本意,整个场面渐渐混乱起来,嘈乱的如东边的马市般。
眼见着都快要临近晌午了,要不是惧于那位天子陛下的铁血手段,好些自持家世不凡的命妇都已是准备悄悄离开了。
“不如我们走吧,白站了这么久,就算真见了仙人,我家小狗子那摸样估摸也入不了仙人的眼……”一村妇打扮的中年女子拉了拉一起来的邻居,随即搓了搓手,显得格外的局促不安。
旁人一看她旁边站着的男童,正留着青涕和口水呆呆的望着侯府大门,连听到母亲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对着周围探视的目光痴笑起来。
“怕什么,你来不就是为了治好你家小狗子的病吗,现有又谈什么走。”那妇人手边也带着一女童,见女子要走显然很是不满,责说道:“你要走就走,我可不走,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一次仙人呢。”
中年女子又搓了搓手,看看一旁呆傻痴笑的儿子,怔了片刻,终是没再说什么。
一直到晌午有余,院内才传来几句模糊不清的低语,侯在门外人群顿时心绪一震。
“嘎吱……”
随着一声冗长的开门声,宗倚侯府那刷满红漆的大宅门,缓缓向着两边推去。
也不知谁低呼了一句“仙人来了!”
几十对妇人与孩童,便齐刷刷的朝着大门处跪作一团,口中齐呼道“仙人万福。”
其整齐程度比之常年训练的军队将士也不弱分毫,让人只感壮观。
而门内,十来人正簇拥着一白净的中年男人悠然行来,有眼尖的人一眼便看到作陪的人居然有那位素来高傲的穆老侯爷,当下也不再怀疑那中年男人的身份了,跟着众人只管叩头。
中年男子微微点头,唇角带笑,一副普度众生的世外高人模样,双袖一拂张口便道:“仙人倒不敢当,但这礼却是不妨一受。”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在场所有人无不感受到一股轻柔的力量将自己推动,等反应过来,人已经从地上起了来。
这显然已经完全超出了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真是仙人!”
“这……”
“仙家手段当真了不得啊!”
……
眼见着场面有些控制不住了,刚才那白净中年男子面色一凝,杨声宣道:“贫道号无修,乃穆家第三代老祖宗天阳真人座下弟子,今日奉师尊之命归家一叙,收记名弟子七名,真传弟子一名,有缘者皆可得之。”
话音刚落,人群中已是哗然一片。
前些日子里,天子下令将十二岁以下且于阴年阴月阴日或阳年阳月阳日生的孩童召集起来,但并没有解释为了什么,仅说是仙人临世。
众人虽有猜测,但至多不过以为是赐福祈运罢了,岂能料到是仙人收徒这等天大的妙事,现下知道了此行的目的,简直激动颤栗发抖。
那可是仙人啊!收的徒弟不也是仙人吗!
妇人们个个面色通红喜悦非常,先前萌生退意的命妇也是如此,满心庆幸着自己有机会来,全然忘了之前谁还在嫌弃外面天凉风大,现在别说是寒风刺骨了,就是泡个凉水浴相信也是痛并欢喜着的。
众人沉浸在一片欢腾中时,一位衣着精细的美妇人却是手上牵着一个白衣男童,莲步轻移款款走出了人群,对着无修以及穆老侯爷盈盈一福身道:“妾身给老侯爷,仙师问安了。”
声似咚珑巧顾盼,语出朱唇即惊人。
见了来人,穆老侯爷和无修也没有惊讶,反倒是连忙侧身避开了这一礼。
穆老侯爷已是年逾古稀,无修又身为仙人,这样看重一位女子,难免惹得众人惊异不定。
穆老侯爷也不卖官子,匆匆向前两步虚扶道:“赤妃娘娘切莫如此,这可是折煞了微臣,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赤妃娘娘!
底下众人这才得以解惑,这位貌似二八少女的娇美妇人竟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赤妃!
随即在场除了无修外的所有人,跪地高呼道“赤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声之大,震耳欲聋,经久不绝,这般高呼不仅是因为这位娘娘尊贵的身份,更是因为所在此处的不是孩童便是女子。
而赤妃是天底下所有女人心中的一个梦!抑或者说是一个传奇!
当今天子才不过三十有几,可以说正直壮年,虽不是开国皇帝,但雄滔伟略绝对更胜高太祖之流,在位十几年间,已是南征外族,北战扶桑,将国家版图扩张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铁血手段亦是震慑的周边小国外族无不俯首称臣。
而据军中的老兵将军所传,这一切都与这位大了天子陛下整整五岁的赤妃娘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以天子封号为名,单取赤妃,赤帝如此纵容,其中真意甚是耐人寻味。
火药、石油、杂交水稻、军役令……这些让人闻所未闻的事物,如同井喷般凸凹的出现在了史书上这短短数十年中,可你若能细心一点去寻找,在这些令人震惊的创举背后,或多或少,你都能发现这位神秘美丽的赤妃的影子。
就连霸权专断的天子陛下都罢黜了后宫三千妃,将后妃封号摆于美人面前任她挑选,留下“弱水三千,仅饮一瓢”的誓言。
所以说眼前这位名义上是赤妃娘娘的到来,其尊贵程度完全不亚于当今天子亲至此地。
莫说穆老侯爷不敢接这一礼,就算是宗室中现存最长的,天子的嫡亲姑祖,雍亲王九千岁也是只能侧身避礼表示对其的尊重。
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但凡与这位赤妃娘娘有过为难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惨死在了那位宠妻无度的天子手下。穆老侯爷自认还没活够,所以当然是不会接礼。
本就是做做姿态而已,穆老侯爷识趣,赤妃也不扭捏,极自然的站了起来,千万次的重复,她早已能够掌控自如了,手牵着仙童般的太子,镇定悠然的转身朝着身后跪拜的众人抬手道“平身吧。”
娘娘发话了,底下的人自是无有不从,齐齐起身谢礼。
轻轻把手边的白衣少年拉过来,赤妃眼中满是慈爱,柔声道:“启儿,这是宗倚侯爷,这是无修道长。”
唤作启儿的少年神色淡漠的看了看两人,方才略带暖色朝赤妃点头道:“母妃,知道了。”
狂妄!
这是无修此刻唯一的想法,他修道几十年,担当接引弟子也不止一次了,倒真还没见过这么狂的母子,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穆老侯爷稍显镇定些,赤妃他以前只是远远见过几面没有什么接触,但人接触过天子啊,说实话他真觉得这三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傲的没有理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真是先贤如斯,诚不欺我啊!
“往后就劳烦无修道长多多看顾一下启儿了”赤妃细眉轻挑,半分也不惧无修仙人的身份,轻抚着即将要远行的儿子,凤目却是直视无修道:“天阳真人那边我已经有过沟通,望你们能守好约定才好……”
“赤妃娘娘放心,家师向来守信,断不会毁约,人既然是我带去的,看顾自然也是应该的。”
无修虽不知是什么东西让这赤妃有底气敢无惧自己的身份,但能拿出让师尊也有所忌惮想要交换的东西,就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了。
得到无修的回答,赤妃便不再理会两人,转身关怀备至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脉脉美目之中满含不舍。
儿行千里母担忧。
此去已是不知归期何时,纵使赤妃自认生平所作所为不输男子,心中亦是免不了泛起一阵伤感。
轻扶着孩童的头,赤妃第一次于外人面前显露出了她柔软的一面。
“启儿,求仙之路难于上青天,此去你当勤勤恳恳,不得有丝毫懈怠,否则倒不如留下来继承你的父皇的大统,你可想清楚了?”
路总是自己走了,赤妃芳华初绽之时,已是名满天下的才女,然而就这样到她如今的地位也足足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辉煌的背后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凡人尚如此,求仙之路则只会比之更难千倍、万倍,甚至用语言来形容它都是苍白无力的。
“母妃,儿臣很清楚自己的选择,当年如此,以后亦是绝不会有半分后悔。”方启唇齿轻开,那双像极了赤帝的金瞳中满是坚毅与果决。
“那你便去吧。”放下方启顶上的手,赤妃面带笑颜,感慨道:“和你父皇的性子当真如出一辙啊……”
赤帝当年也是这般雄心勃勃,充满野心与抱负,认准一件事便不回头了……
“太子殿下有如此担当,娘娘应当欣慰才对。”穆老侯爷不失时机的,出言安慰起来,望向太子的目光充满赞赏。
穆家能在赤帝那种铁血帝王面前混得宗倚侯的封号,不可否认有天阳真人的原因,但其当家之主的穆老侯爷的识时务也有抹不去的功劳,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孩子呢?
赤妃略带和善的朝对方点点头,语气比之刚才明显好了许多“那就麻烦穆老、无修道长了。”
将主场还给二人,赤妃随后携着小太子退到了一旁,下人连忙搬来座椅茶点细心伺候着。
无修只能看着她们潇洒退去,心中暗憋着一口气,从他开始修道起至今,谁敢甩他难看,今日被一介凡尘妇孺给彻底无视,任谁心中都有不快,说话也变的有些冷凝了起来“现在将你们的孩子一个一个带上来吧。”
穆老侯爷有心劝劝,却无奈一方代表着天家颜面,于他是顶头上司,另一方代表着自家老祖宗,更是整个穆家的靠山,劝谁都不讨另一方的欢心,于是唇角颤颤巍巍的动了动,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