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听闻新任通判已经到咱们吉州地界了,下午我亲自去内库挑了些上好的绸缎珠宝,都制成礼单了。你明日去通判大人家宅拜访的时候可千万要带上。”说这话的是向宅的当家主母——张大娘子,她身着绛紫色绫罗长衫,身型富态,保养得宜。边说着,她边用双手捧起桌上的天青釉茶碗,奉到自家男主人——吉州府尹向经面前。
“这有什么可着急的。”向经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茶水,满不在乎地说道:“通判大人才刚到任上,这几日他家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都是些想要巴结逢迎的乡绅官员们。这种时候,我去凑什么热闹?等过几日人少些了,我再去拜访也不迟!”
“等几日?哎呦呦,我的大老爷!”大娘子听了向经这话,着急起来,禁不住高声说道:“等几日哪还轮得到我们家的好处!”
“我们家的好处?”向经不解地看向张大娘子。
“官人,我可早早就打听过了。”张大娘子凑到向经身边,满脸笑意,小声说道:“咱们这位新任的通判大人,如今正值弱冠之年,却依然没有婚配。官人你说,这可不是咱家女儿的好处?”
“呵呵。”想不到自家娘子心中居然打了这样的如意算盘,向经哑然失笑道:“你怎的就笃定通判大人会看上咱家的女孩儿们?你可知,这位通判大人是当朝尚书令刘家的嫡长子,他们家的门第,恐怕咱们还高攀不起喽。”
“咱们家祖父也是前朝做过宰相的,向府书香门第,清流世家,怎的就配不上他了。”大娘子依旧不依不饶:“再说了,咱们琦儿生得貌美,琴棋书画、女红针线样样精通,在整个吉州城都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你整日里盘算着让琦儿攀高枝儿,还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儿虚荣心。”向经站起来,打断张大娘子的话,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劝你少动这样的心思,免得白费了这许多筹谋,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遭人耻笑!”
说完顿了顿,向经又提醒道:“且琦儿前头还有瑶儿呢,大姐姐未出嫁,妹妹怎能先定亲呢?你这是给外头人话柄呢,说我苛待前妻留下的孩子们!”
张大娘子的提议被拒绝,还被向经这一顿训斥,泪珠子一颗颗滚落下来:“老爷,我看你就是不疼我们娘儿两个。”
她抽噎起来,拿出一方帕子,边拭泪边道:“官人元配袁大娘子福薄,只留下思瑶、宗良两个孩子就去了。我虽为继室,自己又生了思琦和宗回,可我却视思瑶他们两个如自己所出,这些年来,衣食汤药、上学教养,我可曾有半分不尽心的地方?”
“你待他们挺好的。”害怕张大娘子继续这样哭哭啼啼地唠叨下去,向经连忙劝慰道:“娘子这些年辛苦了。”
“虽说我为思琦的婚事操心,可我也是挂念着思瑶的。”张大娘子接着说道:“官人,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写信邀了我娘家表妹到咱们家里略住几日。到时候一同来的还有我那表侄儿——王文修。说起这修哥儿啊,他不仅生的一表人材,头脑更是灵光,才十几岁的年纪,就经营了家里的七八家铺子,生意红火得很。我看呐,与咱们家瑶儿甚是般配!”
“怎么,他是个商人?”向经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悦。
“虽说是经商的,他却不曾荒废学业。”张大娘子赶紧找补道:“修哥儿和宗良同岁,也是打算参加明年春试的。”
向经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下来:“如你这么说来,见见面倒也无妨,若是两个小的投缘,我倒没什么意见。”
“不过……”向经沉思道:“瑶儿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她的婚事,若没有老太太的首肯,怕不是那么容易定下来的。”
“哎呀,思瑶年纪也不小了。”张大娘子叹气道:“得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可不要耽搁了弟弟妹妹们的姻缘……”
“好了,好了。”向经摆手示意张大娘子打住:“我累了,赶紧歇息吧。”
“我来服侍官人就寝吧。”张大娘子动手要帮向经更衣:“那明日去通判府上的事儿……”
“行了,行了,这事儿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再提了。”向经不耐烦地说道。张大娘子也不再见如此情形,生怕自家老爷恼怒,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夜色渐浓,远远传来闷闷的梆子声,已经亥时了。向宅的灯火一盏一盏陆续熄灭,树丛的阴影里偶尔响起蟋蟀的叫声,值更的几个女使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不时打着哈欠。此时,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向家大姑娘——向思瑶居住的鹿鸣轩还亮着灯。
“姑娘,您还在绣香包呢,快罢手歇歇吧!明日还要早起去太清观为夫人上香呢。”一个身着淡青色薄衫的女使端了一盏烛灯缓步走来,心疼道:“五哥儿是主君的老来子、心头肉,他那儿什么没有,不缺您这一个香包。”
思瑶轻轻用牙齿咬断了香包上的线头,笑着说道:“采薇,香包虽小,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我听谢小娘说,这几日五哥儿身子弱,老是睡不好觉。我往这香包里装了些安神的药材,放在枕头边上,兴许能睡得安稳些。赶紧把它做出来,我也就踏实了。”
“唉。”女使采薇看着眼前善良又懦弱的大姑娘,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嘟哝道:“大姑娘就是脾气太好了,才老被张大娘子和三姑娘她们欺负。前日里,三姑娘见了您的帕子精致,硬是给抢了过去,您倒也不争,就那么让给她了。那帕子可是您熬了好几宿才绣出来的……”
“祖母回德庆老家避暑,哥哥在白鹿书院念书,也不能常回来。偌大的向宅现在是大娘子掌家,这段日子咱们要想过得安稳,就暂且忍忍吧!”思瑶借着烛光,细细在香包上绣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奴婢记得,您那条帕子上也绣了朵一样的梅花……”女使感慨道。
“这梅花的式样,还是小时候母亲教给我的。”想起母亲,思瑶的眼光暗淡了下来:“十年了,她要还在世,我们一家其乐融融,那该多好啊!”
“夫人走的突然,最不放心的就是宗良少爷和大姑娘你了……”女使安慰道:“如今大姑娘有老夫人护着,任谁也不敢欺负。宗良少爷也是块读书的材料,明年春试定能高中。若是姑娘你能嫁得如意郎君,早日离开向宅这个是非之地,那奴婢想夫人九泉之下就能含笑了。”
“什么郎君不郎君的。”思瑶被这么一说,脸颊刷地红了,回嘴道:“莫不是你这个小浪蹄子有了心上人,贼喊捉贼,才故意来编排我?”
“天地良心,奴婢可是真为姑娘好。”女使急忙辩解道:“我是刚听老爷房里的女使说,张大娘子要给姑娘你张罗婚事呢!好像说的是她娘家表侄儿。”
“什么?”思瑶一惊:“她竟打了这样的主意!”
采薇重重点点头:“我还听说,大娘子的那位表侄儿,可是个惯会拈花惹草的风流浪子。奴婢瞧着,张大娘子必没有安什么好心的。”
“祖母还健在。”思瑶定定地看着跳跃的烛火,沉沉说道:“我的婚事,也不是任由她能够随意拿捏的。”
“是了。”采薇劝道:“所以姑娘,你得趁着老夫人现在还能做主,赶紧定一门称心的亲事要紧。”
“好了,不说这个了。”思瑶被弄得有些心烦意乱,转移话题道:“明天便是母亲的忌日,咱们去太清观所用的香火贡品,你且先备好了,省得明日早起又着急。忙了一天,我有些累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是。”话已至此,采薇只得答应一声,躬身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