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是在一间乡村土屋里,我等待着她的来临。我记得隐约是一个约会,她会在这个晚上来到我的身边。屋子宽敞。一张床,一张桌子,显得有些空洞。我坐在一个炉子旁等待着。
我记得小木门是关紧的。我想天完全暗下来了,我当时已记不得世界上还有些什么别的人或事物,四周是一片静悄悄的黑暗,除了我,除了我在等待的那个姑娘。
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穿着双红靴子、一件黑色紧身裤和一件红色风衣的热烈的少女。
我坐在炉子旁烧着茶,喝着茶。屋顶上响着一种细密的声音。小雨的声音。我想象到那淅淅沥沥的濛濛雨丝在黑暗中落到屋顶时闪烁着微光。这是一种只有在寂静里紧紧追踪才能隐约听到的一种细细的声音,远处的羊儿啃着青青的草皮的声音……门似乎哗啦地响了一声。我以一种非常安静的风度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走到门边,打开门。我熟悉她,她到我这儿不需要敲门,她会推门而入,而且是在外面下着细雨的时候。
但是屋外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我回到炉子旁重新坐下来,端起杯子,吹开漂向嘴边的茶叶,也为自己刚才的错觉微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门又似乎哗啦地响了一声。我笑了笑,真的来了,这时候才来。我打开门,门外又是什么也没有。一阵深深的凉意拂过我的面颊,从颈子里滑到背上。
我重新回来。
我漫长的期待犹如一条走不完的行旅。
门哗啦地响了一声。这一次不是风了,她就是这种样子推门的,那姑娘来临的时候就像一阵风。我跳起来,急切地奔至门边。
但是没有。
她会来吗?她可能来了吧?我还等待吗?我不等的话她来了怎么办?我等她的话她不来怎么办?
哗啦——是风。
还有哗啦吗?还有的。还有风吗?我去开门吗?我开门了如果又是风呢?我不开门如果不是风呢?有人告诉我,你在期待张三,张三没有来,责任不在他而在于你,因为是你在期待。但是在这个黑暗的夜晚我能有别的什么吗?难道我能够对那个红衣少女的来临绝望吗?
哗啦——是风?还是她?
哗啦。我喘着粗气,像一个吸毒者毒瘾发作时那样,像掉到陷阱里一条扭伤了后腿的老狼那样,像一只跋涉在沙漠上被太阳烤晕伸出长长的舌头的狗那样,像一个哮喘病患者临终前的瞬间里喉咙一鼓一鼓卡住一口痰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那样,喘着粗气气息奄奄。
哗啦哗啦哗啦——这是风。我不会去开门的,我已经没有力量走到门口了。
即使这一次是她真的来临了,我也没有力量去开门了。
我甚至也没有力量不去开门了。走到门边的那段路程,对我来说,那么迢遥却又是我自己身体的延展,我记不住门的位置和形状,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仿佛皮肤下的一个毒瘤。
我在这个屋子里。这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炉子一只杯子,没有我。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小屋。
多少年过去了。我感到我再也没有走出过那间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