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是生命的痕迹,有生命的地方就有缕缕炊烟。南沙群岛上、北疆哨所旁、乌苏里江畔的白桦林中、喜马拉雅山的雪峰上,无处不在飘荡着祖国的炊烟。祖国炊烟袅袅升起,丝丝缕缕勾勒出华夏的轮廓;在炊烟的笼罩下,我们慢慢地长大,宁静地生活着。
小时候,炊烟是母亲对我无声的呼唤。绕过山梁,远远望见那一座座泥屋的烟囱里袅袅的炊烟将村落罩在一片青紫色中,我便催促着田里的父亲快快收工。看见炊烟,便有了歇息的释然;有了炊烟,家就不再遥远。
后来我离开了村庄,就像一缕炊烟,从村庄的上空、从父母亲的眼神里飘走了。我还记得,在走出家门时,父亲手指炊烟,对我叮嘱:迷路了就朝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走,这样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那一刻我就记住了炊烟,记住了头顶高远而明净的蓝天,记住了父亲的话语,记住了炊烟的方向,记住了村庄这特有的象征。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奋力地向前走去,然而不论我走多远,却始终无法像浮萍那样随意漂浮、随意停泊,把所到之处皆作为自己的家园。我还是属于村庄的,我不过是那一缕飘散了的炊烟。
逢了假期,我便循着炊烟回到我的村庄,跳动着被村庄焐热的心走进家门。母亲便早早地生火,做出各种好吃的饭菜。烟雾和着饭菜的香味四散开来,那种温暖是任何一种星级服务无法提供给我的。那次给母亲买回一个电饭煲,心里乐滋滋地跟她说:“这东西做饭又快又香。”她端详着,用手揉揉炝得发红的眼睛,似乎在想:原来不冒烟也可以吃上热饭。母亲始终没用它,我没有勉强,因为我深深懂得,她已习惯于有炊烟的日子,那才是一种真正的生活。
工作了,四处跑了,才知道炊烟不只是那萦回在山凹里的丝丝缕缕,即便是同一阵风袭来,南方的袅娜与北方的缭绕,东北的升腾与西南的绵软又各有着不同的舞姿。
列车在陇西一带穿行。倘若恰逢傍晚,绛色的山峰阻隔了四飘的烟雾,聚集着,聚集着,青紫色的炊烟便将村落浸润了,峰间的烟海里若隐若现地漂浮着村庄、树木,一切是那么的娴雅、悠然,连黄河水也因此流淌得安静。夕阳柔和的抚慰,家家户户的厨房里烹着晚炊的佳肴,那烟里弥漫着浓浓的田园情感。渐远时回望那幅似已凝固的画面,你哪里还能觉得此处是“贫瘠甲天下”的陇上人家呢?纵然你只和它擦肩而过,心中却留下了眷眷的依恋。
东北的炊烟在冬天是很温暖的。任你外面寒风凛然,有时还飘着棉絮一样的雪片,和东北朋友蜷在暖暖的火炕上,朋友的妻子则在厨房里忙活着,烟搀着酸菜的香味便从门外飘进了屋子里。老大爷娴熟地用纸卷上几根旱烟,不容拒绝地为你点燃,对你说:“烟火不分家,烟可以驱寒,火可以取暖。”你一边笨拙地吸着呛人的旱烟,一边安心地看那炊烟从烟囱里滚滚涌出。灰黑的烟雾打破了银色的寂静,黑色的烟柱膨胀开来彼此渗透结成了厚厚的一片,彻骨的冰雪世界便盖上了暖暖的烟的绒被。东北的女人们,无论身手、口舌都很灵活,然而“生产”的炊烟却厚重、结实,有了这样厚实的“绒被”,你便有了与严寒、飞雪、夜幕抗衡的力量。
那次到福建的一个小渔村,让我讶然的不是从海边房子里飘出的带着腥味儿的烟雾,而是几个孩子在沙滩上搭起了“炉灶”,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还真像回事似的生火做饭,纤细的烟丝从“炉子”里挤出来向上飘去,居然也会慢慢地升腾、渐渐地变大,乘着风向飞翔的海鸥追去。在海边,透过弥漫的烟雾,在孩子们熏黑的脸上我看到了炊烟中生命与生活的延续,那是幸福与希望最真实的流淌。
双脚踩在江南水乡的石路上,深深的巷子里飘着淡淡的烟雾,清晨的露水与烟雾交融在一起,空气里湿湿的甜甜的,流淌着随处可见的绿意。那青色的烟儿柔柔地揽你入怀,轻抚着你的面颊,像流水一样浸润你每一寸肌肤。在这雾一般的境界里,你的心中不禁滋生出一种惆怅的幻想,心底希望能在炊烟里邂逅一位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的姑娘,那飘渺的身影仿佛便真的在烟雾里清晰起来,似乎要从青色的烟霭里走出来。待你从幻觉中醒来,你便深深地理解了江南水乡的炊烟:它蕴涵着丰富的情感,使人有一种爱的冲动,不免要产生浓浓的痴想。
巴山蜀水,原本就孕育了一种玲珑剔透的美,竹林掩映下的是一座座小小的村落。青山作屏,碧水为镜,诗情画意可以捕捉在任何一个瞬间。想不到的是,这几年土木房子都已被林立的二层小楼所代替,苍翠中多了几抹鲜亮,晨昏的炊烟和着辣椒的香味涌出,飘进了密密的竹林,再慢慢荡漾开去,几疑成为云雾缭绕、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居。在这里,炊烟造就了巴蜀人家梦一般的境界,炊烟造就了巴蜀山水天堂般的仙境。走进这里,你不由得不蹑手蹑脚,只怕惊扰了其间的仙人。
炊烟,祖国的炊烟呵!美丽的炊烟,温馨的炊烟,迷人的炊烟,爱的炊烟,充满生机的炊烟!那一缕缕炊烟,一处处炊烟,在我的脑海里叠成了多少画面,又在我的脑海里上演了多少炊烟的“记录片”呵!一次教孩子画画,画到房子时,我很自然地在上面安了个烟囱,然后还画了一圈圈的青烟。孩子不解,问我那是什么。我跟她说那是生火做饭时冒出的炊烟。她又问:“为什么妈妈做饭时没有一圈一圈的烟呢?”我哑然。我知道我的一万句描述都不如带她亲自去看看。我带她到乡下的奶奶家,我告诉年迈的母亲我要让孩子知道什么是炊烟。母亲佝偻着背抱来一捆干柴,填进灶膛点燃了,在锅里加上水,孩子兴奋地站在院子里跳了起来,喊着:“冒烟喽!冒烟喽!”那一刻我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我扳过她的肩膀告诉她,祖国各地处处都有炊烟,有的袅袅上升,直抵云霄;有的随风飘散,萦散于树梢,弥漫着熟悉的香味;有的既浓又白,如空中掉下的“白练”。不论是直的、弯的,它们都展示着祖国的身姿;不论是青的、白的,它们都很美很美。长大了,要去寻找,寻找炊烟!炊烟是飘扬在空中的家的旗帜,有炊烟的地方,就有家的所在祖国的炊烟源远流长,孕育古今。自燧人氏钻燧取火,华夏民族始得火种后,远古的蓝田人、元谋人、山顶洞人,在熊熊的野火下茹毛饮血,载歌载舞;在袅袅的炊烟下牙牙学语,释放着丰收的喜悦。是炊烟使他们直立行走,手成为劳动的工具;是炊烟给了他们鲜美的食物,健康的体魄。
时代在变迁,土灶和炊烟快要成为绝迹的候鸟。然而,祖国炊烟是祖国永恒不变的气息,祖国炊烟是祖国深情的喟叹,祖国炊烟袅袅升起了炎黄子孙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它养育了世世代代的华夏儿女,熏陶了我们不变的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当我们在落寞时、惆怅时、烦恼时,我们会忽然想起,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祖国的炊烟充满了悠远而迷人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