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大学同学季、平、鲁、谭四老分别从上海和杭州来宁波消夏。
尊称他们为四老,年纪只在其次,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不太摆得正自己的位置,一来就处处拿大,倚老卖老,两天里经常对我耳提面命,动辄说些什么诸如小辈、小顽、稚嫩、不成熟、还需培训之类。为了成全他们的老态,遂以四老尊称始终。
四老也真够可以的,他们的动车当天上午十点多从上海出发,下午两点多抵达宁波。出站后我上前一问,居然都还饿着肚子嗷嗷待哺。此时,宁波诸家饭店均已打烊,饭店伙计也歇菜小憩。拉着四老兜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家拉面馆还在开门纳客。四老见状面露小儿得饼之色,饿虎扑食闯进小面馆,顷刻之间风卷残云。四碗拉面三瓶啤酒下肚,个个红光满面,与之前判若两人。拉面馆的几个伙计并不知道,这天来吃面的有上海工业大学教授、国家级中医药大师、省电视台总编和著名博导、长江学者。唉!斯文管斯文,其实四老的饕餮之相不敢恭维。为尊老起见,他们吃面时汤汁淋漓舔碗咋舌,种种不顾体面的难看吃相在此按下不表。
餐饮罢,驱车数十分钟,渐渐远离都市喧闹。傍晚时分,我们进入了山区,号称天童国家森林公园。一路峰峦晦曲萦抱,万树浓黛,群木森拱。在东南佛国天童寺旁,汽车拐进了一条陡坡仄路,树林愈发蓊郁,爬行了几个上坡之后,在山中的几处雅舍前停了下来。这里是母校多年前建立的国家级生物观测基地,平时往来从事科研的教授学者络绎不绝。时值暑假,部分科研人员下山休整,客舍无人,我们得以见缝插针上山小住。
此时天色微暗,夕照曛然,一下车就觉山风四合,心脾为之一爽。旁边的大棚里,盆栽植物琳琅满目,各种观测仪器一应俱全。几个留守的博士、硕士皆山袜裹腿,戴笠执畚,浇水灌园。不由想起了鲁迅小说《风波》里的一句话:文豪见了大发诗兴,曰:真乃田家乐也!
我们的住所是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有单独的会客室,洗手间宽大舒适,水管接出的是直接从山顶流下的天然山泉水。背靠青山,蓬门之外,山翠扑人。门前一处旷地平坦如砥,面对青山,视野开阔。对面就是天童寺的旧址,绿树古松掩映着一座禅刹,黄墙灰瓦之外,一座佛塔直耸云天。
晚餐很丰盛,鱼虾蟹之外,另有新鲜山肴野蔌,八棱瓜新摘便煮,芳香脆美。四老一下子干掉两瓶高度伊力特曲。山中空寂,皓月清朗,夜风飒飒,暑气顿消。酒足饭饱回到住地,更觉城市渐远,山林可亲。鲁老摊开随身携带的工夫茶具,紫砂小壶拳头大小,茶碗更是径不盈寸。我们索性脱下长裤,又将客房内的竹椅茶几统统搬到室外敞地,烧开山泉水,沏上特地带来的特级红茶,顷刻清香四溢,一啜齿颊流芳。
四老酒酣耳热,又有夜色的遮掩,一些日间不宜的话题开始浮出水面,山中开聊的第一个男人话题亘古难变。A老倚老卖老率先发言,以阅尽人间春色的口气谈论女人,仿佛万水千山走遍;B老不甘示弱也紧紧跟上,说自己虽已年过半百,还能如何如何云云(反正吹牛不上税)。C老和D老也不甘示弱,这个说应及时行乐,那个说时不我待(呵呵,我看都不靠谱!说话的巨人过过嘴瘾而已)。四老一番虚张声势之后挖地三尺开始审问我,幸亏我纵横江湖多年,非昔日菜鸟,一阵太极云手将众老咄咄之话题一一化解开去。晚间睡前,D老还不死心想套我话,冷汗涔涔差点失言,将肚子里那点牛黄狗宝倾囊掏出。
次日晨起,下山游览东钱湖,一近湖边,心旷神怡。大师状态最好,露出佛陀般的微笑。近两年来,其中医医术大进,蜚声沪上。
近几年中总有一些三三两两的日子,能跟老同学一起,随喜随顺地走到一起。就像这一次,带着彼此清雅而温和的心情,无论是坐在山中露天的茶桌边喝着浓浓的工夫茶,还是走在湖边杨柳的阴凉里说一些青春里的往事,心里都满是开心和快乐。他们都是我的大哥,有几个还是老三届,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经留着一样的发型,穿着同样的衣服。而今鬓发花白稀疏,眼袋明显,但彼此的心从来不曾陌生。老同学知道你有很多的缺点和不足,但他们仍然包容你,信任你。友情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黯淡,只有情感的相惜,心灵的相通。相互尊敬,喜爱却不苛求,就如贝壳里的珍珠,始终散发出温润明亮的光芒。
一生中,能有四老,还有很多像这样一份相知相惜相伴的缘分,真的很幸运、很幸福、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