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只好一人独身西进,孑然孤游沙漠。忽然间仿佛看见有数百队军众布满沙碛间,乍行乍息。军众皆身着裘褐,骑乘驼马,挥舞各色旌旗,并且不时地变幻面貌,随影移形。远处瞻望,其形十分显着,走近观之,又不见踪影。法师初睹,误以为是贼众,虚惊了一场。
走了约40多公里,看见了玉门关外的第一烽。玄奘怕被守望的兵士发觉,遂隐伏在沙沟里,到了晚上才偷偷潜到烽下。见烽燧西侧有水,便急忙下马饮用、盥洗,正欲取下随身所带的皮囊盛水,忽然一支箭飒地朝他眼前射来,几乎命中膝盖,跟着又一支箭射来。玄奘知道已被发觉,便大声喊道:“我是从京师来的僧人,不要射我。”随即牵马向烽台走去。烽燧上的人开门出来,见他果然是僧人,领他去见校尉王祥。王祥端详着玄奘,说:“你不是我们河西的僧人,像是从京城来的,来这里有何贵干?”法师据实告知,并取出随身携带的有关文件给王祥查看。王祥说:“西路艰远,法师不可能到达。今天我不予你治罪,我是敦煌人,敦煌有位张皎法师,很钦尚贤德之人,他见了你一定十分欢喜,所以我想引见你到敦煌去。”玄奘谢绝了王祥的好意,诚恳地对王祥说:“我是洛阳人,从小慕道习法,两京以及吴、蜀一带负笈跟我学经的僧人很多,我也可算得上当世的宗师。如果为了贪图出名和自己生活舒服,我何必要舍弃条件优越的洛阳而去敦煌呢?我到西天取经的目的是因为中国的佛经还不齐全,佛教的义理有不少未知,因而不顾性命,不怕艰险,誓往西方求取真经。你如欲拘留,任即处置,而我绝不东移一步。”
王祥听罢十分感叹,说:“弟子有幸,遇到了你这样的大师。师傅今日已经疲倦了,暂且歇息,待到明日我亲自相送,为师傅指示路径。”随即安排饭菜,请玄奘食用。翌日拂晓,法师用食毕,王祥让人给玄奘盛好水,装上面饼,并亲自相送5公里多。分手时说:“师傅从这条路直到第四烽,那里有我的同宗王伯陇,此人也很有善心,你就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说罢哭拜而别。
到了第四烽,已值夜晚,玄奘恐被其难为,打算偷偷取水通过。哪想水还未取成,飞箭又射来了,他又被押进烽燧。玄奘急忙说:“我要去天竺取经,从这里路过,第一烽王祥校尉让我来找你们。”烽官听后很是欢喜,遂留宿一夜,第二天临别时用大皮囊盛水又送给他马匹和粮食,并说:“师傅不用到第五烽去了,该烽上的人粗疏,以免难为法师,生出意外。可于此处去大约百里许,有野马泉,从那里取水过吧。”
玄奘自此而去,进入莫贺延碛。黄沙漫漫,青石渺渺,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更见不着水草,只有当头烈日和呼呼的风声伴随着他艰难行进。走了约百余里,还不见野马泉的踪影,他迷路了。玄奘下马取下水袋,准备喝点水再走,谁知一失手把水袋打翻了,袋中之水全部淌到沙中了。千里之资一朝倒尽,这可怎么办?玄奘想再回到第四烽取水,大约走了5公里多,转念一想我当初发愿不到天竺终不东归一步,现在怎么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呢?宁可向西而死,绝不东回而生!于是勒转马头继续向西北行进。就这样坚持走了四夜五天,没有一滴水沾喉,口枯舌干,浑身焦燥,几乎殒命。又遇惊风拥沙,散如飞雨,他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卧在沙丘上默念观音,昏了过去。
到了第五夜半夜,忽然刮来一股凉风,玄奘渐渐苏醒了,马也能爬起来了,支撑着再走。又走了约5公里多,那匹往返伊州多次的识途老马,突然向另一条路拼命跑去,法师怎么也控制不住它。跑了几里忽然看见一片数亩大的青草地,又有一泓泉水,甘澄镜澈。他高兴极了,天不绝人,赶快下马饮用,人马都喝了个够。他在草地上整整休息了一天,盛水取草再次进发。又走了两日,终于走出了莫贺延碛,来到伊州。此后玄奘又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完成了取经大业。
安西榆林窟和东千佛洞里,至今保存着3幅西夏时期所绘的唐僧西天取经壁画,这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玄奘取经的形象资料。3幅图都是以宋代《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为蓝本绘制的,绘有唐僧、孙悟空和白马的形象,却没有猪八戒和沙僧。唐僧面目清秀,端庄恬静,身穿襦裤,外套右袒袈裟,脚着麻鞋,双手合十,作诵经状。悟空亦穿襦裤、麻鞋,头套金环,身背经卷,脸形似猴,披发露齿,双目圆睁,手搭凉棚,似乎时刻警惕着妖魔鬼怪的来犯,形态十分逼真。白马体形魁伟,步履矫健,作举蹄行走状。这3幅画比吴承恩《西游记》的问世要早300多年,具有很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五代宋初的玉门关
五代以降,延及宋初,玉门关址又有了新的变化。我们不妨先来看几条史料:
敦煌遗书中有一卷北宋乾德四年(966年)派遣僧人行勤等157人赴天竺求法的行记,叫作《西天路竞》,专门记载沿途遭路,“路竟”即“路境”。卷中记,从灵州(今宁夏灵武市,黄河渡口)向西行20天可到达甘州(今甘肃张掖市),甘州住有回鹘汗王;又向西行5天到肃州(今甘肃酒泉市),又西行1日至玉门关;又西行100里到沙州边界,又西行2日到瓜州,又西行3日到沙州。
所记行勤一行一天就可由肃州抵达玉门关,一天的行程一般超不过百里,表明这时期的玉门关又向东移到了酒泉城西不出百里的地方。其确切地点应在今嘉峪关市界内,已迁到了唐玉门关(安西双塔堡)以东约200公里处。而由这一玉门关至沙州边界尚有百里,至瓜州则需要百里再加二日,计约三天的路程;由瓜州到沙州又需西行三日。上述记载与各地间的实际距离完全符合。
宋代曾公亮写有一部兵书,叫作《武经总要》,书中有两处提到玉门关。一处说酒泉西至玉门关35公里,另一处记酒泉向西45公里至玉门关。一作35公里,一作45公里,里数不尽一致,但也相差不远,均为一天的路程。这又与上述《西天路竞》的记载符合。
五代后晋天福三年(938年),西域于阗国(位于今新疆和田市西南)李圣天派使者来京进贡红盐、郁金、牦牛尾、玉石等物,朝廷随后即派遣张匡邺与高居诲到于阗去册封李圣天为大宝于阗国王,高居诲遂将沿路山川道里、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写成《使于阗记》一文。文中记载,由酒泉向西“渡金河,西百里出天(玉)门关”。金河就是发源于祁连山北麓,流经酒泉城西、城北的今天的讨赖河,又名北大河。所记出酒泉城渡过金河百里有天门关,“百里”是取整数,“天门关”肯定是玉门关的误写,因字形相近致误,酒泉一带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设过什么天门关。
综合以上史料可以看出,五代宋初时期的玉门关位于酒泉城西35公里至50公里之处,也就是一日行程的地方,已经移到唐代玉门关以东约200公里处。上述记载尽管略有出入,但相差不多,证明那时的玉门关置于这一带是确凿无疑的。酒泉城西35公里至50公里地方恰恰又是嘉峪关黑山南部的石关峡,为西汉太初二年以前所设的最早的玉门关的所在,这就是说五代宋初时期玉门关又重新回到了其最早设立的原地。历史似乎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它的出发地,真有意思。
写到这里人们不禁会问,五代宋初玉门关为何又要移回石关峡呢?我考虑这主要应有两方面的原因:
第一,从当时河西走廊一带的政治军事形势来看,石关峡的位置正好处在两大对垒政权的分界点上。峡东是甘州回鹘政权的地盘,峡西面则为敦煌归义军政权的辖区,石关峡正处在由一个政权辖地进入另一个政权辖地的关口,因而这里就自然成为东西交通的要口。当时甘州回鹘已占领酒泉,归义军所控制的最东部的军镇为玉门镇(今玉门市赤金堡),二者对垒相抗。而石关峡恰好位于酒泉与玉门镇的中部,无疑成为二政权的天然分疆之地和沟通二地的必经道口,加之石关峡之地本身就是一处天然关口,本来就曾设过玉门关,具有设关的良好条件和基础,因而五代宋初时期的玉门关也就很自然地又搬回了这里。
第二,玉门关东迁石关峡还与当时莫贺延碛道的废弃,以及沙州社会长期稳定,沙州及其以西道路的畅通密切相关。前面已经讲过,莫贺延碛道可由瓜州径向西北,直接到达伊州,不需要绕行敦煌,驿距较短;然而该道需要穿越400公里的莫贺延碛,极乏水草,险恶异常,玄奘九死一生才走出该碛。而如果由瓜州绕经沙州再到伊州(即槊竿道),虽然路途较莫贺延碛道远了百余里,但沿途沙漠戈壁的规模要小一些,水草条件稍微好一些,路上的风险也就相应少一些。由敦煌文书等史料可见,凡是沙州社会秩序安定,未有较大动乱时,行旅大多取槊竿道而往;反之,沙州如果遭受敌寇或社会动荡之际,行旅为了安全起见则往往取莫贺延碛道而行。
五代宋初,虽然中原多乱,动荡不宁,但是远处河西走廊西端的瓜、沙二州在曹氏归义军政权统治的130年中,却相对安定。曹氏政权坚守瓜沙二州,护卫丝绸之路,攘外安内,辛勤治理,雄居一隅。为了保持与中原通路的畅达,归义军东面与甘州回鹘联姻结好,西边又十分重视发展同于阗等国的友好关系,以至于“于阗使人,往来无滞”,并且还曾有效控制过楼兰及其周围地区,从而保证了由沙州西行道路的畅通。于这一时期的有关史料中见,槊竿道交通大盛,凡是穿越河西走廊东来西往的行旅,皆经由沙州而往,而未见有人取道莫贺延碛道的,表明当时莫贺延碛道已弃之不用,该道上原设的玉门关(今双塔堡)自然也会随之废弃,遂被置于石关峡的新的玉门关所取代。
五代宋初的玉门关存在了约130年,自北宋仁宗景佑三年(1036年)以后,西夏政权占领整个河西走廊后,玉门关就从史籍上销声匿迹了。玉门关自西汉元封四年随着长城的修筑设置以来,伴随着丝路交通的兴衰,历时1140余年,五代宋初为其尾声;玉门关址也经历了几次大的变迁。玉门关在东西交通史上留下了永远值得纪念的辉煌的一页。
3.玉关情结诵咏不衰
在悠悠的历史岁月中,往来于玉门关的胡商汉贾、国使旅人、文臣武将、文士墨客无可胜记,也因此留下了大量吟诵玉门关的优美诗篇。这些诗文大多清丽朴直,委婉动人,今天读起来仍然有着那么强烈的感染力。除以上所引王之涣、岑参等人的诗句外,我们不妨再来欣赏几首。
北魏诗人温子升《凉州乐歌》第二首:“路出玉门关,城接龙城坂。但事弦歌乐,谁道山川远。”凉州乐是我国古代流行于河陇一带的杂有多民族文化因素的歌舞艺术,其辞多歌颂河西、陇右的自然风物和战争场景。诗中“龙城”,为匈奴名城,故址在今蒙古国鄂尔浑河西侧。诗句一开首就道出了玉门关控扼塞外龙城的重要的交通、战略地位,给人以一种恢廓辽远的意境。尽管征途迢迢,但诗人沉醉在凉州乐的弹奏咏唱中,似乎忘却了远行的艰辛。
初唐诗人来济《出玉关》:“敛辔遵龙汉,衔凄渡玉关。今日流沙外,垂涕念生还。”诗作为来济贬官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一带),西出玉门关时所作,表现了其谪守望归的悲凉心境。“敛辔”即收住马缰绳,任马信步慢走,显示了作者对玉门关内故地的无限眷恋。“龙汉”应指汉敦煌郡龙勒县之地,玉门关在该县界内。“流沙”泛指广袤的边塞荒漠。作者通过“渡”玉门关这一典型情景的描写,直抒胸臆,把人物的心境化入空旷寂寥的边关荒野之中,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作者追昔抚今、百感交集的特殊心理,同时也抒发了诗人对历史与现实的感叹和对人生、对社会的深沉感喟。
初唐卢照邻《关山月》:“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影移金蚰北,光断玉门前;寄言闺中妇,时看鸿雁天。”“碣石”,为渤海之滨的碣石山;“虏障”指玉门关一带的长城塞垣;“金岫”即金山,今祁连山西段支脉,唐《元和郡县图志》记,肃州玉门县有金山。全诗运用浅白平朴的语言,抒发了边塞征人在玉门关前望月思妇的真情实感。玉关塞垣连着妇人所在的渤海之滨的碣石山,防御“戎虏”的长城直抵祁连山麓,关塞阻隔,万里迢迢,征人和思妇只能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寄情于远飞传书的鸿雁,来寄托心中深深的思念之情。
盛唐王昌龄《从军行》第四首:“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青海”即今青海湖,“雪山”指祁连山。诗人选用青海湖、祁连山、玉门关、孤城、黄沙、楼兰几个有代表性的地物,以全景式的画面,勾勒出整个西北战场广阔的地域和苍辽的氛围,讴歌了唐代戍边将士不惧浴血奋战,誓死保卫边境、击溃敌军的勇气和决心。最后一句为全诗的高潮,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诗中雄浑磅礴的气势,悲壮高昂的基调,反映了盛唐时代那种积极进取、一往无前的精神风貌。
王昌龄《从军行》第七首:“玉门山障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描写了玉门关地形的险要和军事地位的举足轻重。玉门关位于层峦叠嶂的祁连山北麓,无论山南山北,烽燧连绵,逶迤相接,形象地反映出其关防壁垒森严的守备形势。戍卒依傍着远方的营垒站岗放哨,需要不停地察看烽火,随时注意敌情的变化。山深路幽,战士骑马巡逻于深山中,虽然看不见马踪人影,但透过这铿锵有力的诗句,使我们仿佛听到了急促的哒哒马蹄声,从而创造出了一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艺术效果,一幅鲜活的戍卒骑马巡边图景跃然纸上。
李白《从军行》:“从军玉门道,逐虏金微山;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鼓声闻海上,兵气拥云间;愿斩单于首,长驱静铁关。”“金微山”即今阿尔泰山;“梅花曲”又名“梅花落”,汉代横吹曲名;“海上”应指今新疆博斯腾湖;“铁关”即铁门关,在今新疆焉耆与库尔勒之间;“单于”是对匈奴君长的称谓。诗作描绘了一幅兵出玉关,远军西域波澜壮阔的场景,抒发了健儿杀敌立功气吞山河的壮怀。大军从玉门关进发,兵锋直指金微山下,席卷万里,浩浩荡荡;“梅花落”出征乐曲高亢嘹亮,将士手中的刀环在明月下熠熠生光;战斗的鼓角响彻“海”上八方,豪迈的士气可冲九霄天上;誓灭敌寇保卫边疆,铁门关下披靡所向。这是何等的英雄豪迈,何等的撼人心魄!诗中表达的不是个人建功立业的激情,而是全体将士乃至盛唐时期整个民族从心底喷涌而出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