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安西县博物馆于六工破城南数公里的瓜州口附近,还发现多处唐代房基遗址。其中瓜州口一号房址,位于瓜州口东1公里许,面积12.6×7.6平方米,墙基宽0.6米,残高0.4米,土坯夹杂芦苇砌成;向北开门,门宽1.2米,有灰层堆积,散见灰陶片等物。瓜州口二号、三号、四号等房址,面积较一号房址稍小,遗存情况与一号房址大致相似,墙体均用土坯夹芦苇,或夹白刺垒砌,残高0.2米至0.5米。由此不仅令人慨叹,细弱柔嫩的芦苇,俨然担当起了敦煌建筑中的主体“筋骨”的角色,当年不仅大量用于长城塞垣、烽燧以及城堡的筑造,而且还被广泛用于民居屋宅的修建,可谓身手不凡,备受青睐。
六工破城还地当连接汉魏敦煌郡东、西两大片绿洲的交通枢纽位置。敦煌郡西片绿洲为氐置水(今党河)绿洲,当时设有敦煌、效谷、龙勒三县;东片绿洲为籍端水(又称冥水,今疏勒河)中游绿洲,当时设有冥安、广至、渊泉三县。唐代在东西两大片绿洲上分设瓜、沙二州。两大片绿洲之间隔以长达六七十公里的戈壁和流沙地,其间交通联系颇为不便。六工破城偏处东片绿洲西南边缘,最为靠近西片氐置水绿洲,遂成为连接东西两大片绿洲的重要交通纽带。由该城向南穿越截山子瓜州口或向东南穿越十工口子,可抵达山南麓广至、冥安二县;由该城向西南沿截山子——三危山北麓洪积戈壁而行,或向西北绕过西沙窝北端,再向西穿越疏勒河南岸的戈壁、荒滩均可抵达西片氐置水绿洲,与效谷、敦煌等县相通。
这一连接敦煌郡东西两大片绿洲的道路,即是中原通往西域的丝绸之路所经的干道。魏晋时在这里筑城,表明东西两大片绿洲联系较前进一步加强和对于西域交通的重视。延至唐代,这里仍是丝绸之路主干道所经之地。敦煌唐人写卷《沙州都督府图经》载有当时连接瓜、沙二州的新旧3条驿道和10余所驿站,而常乐县(即六工破城)则为诸驿道交汇之枢纽。该城中设有常乐驿,由此向西北,经阶亭驿、甘草驿,折而向西,经长亭驿、白亭驿,再折而向西南,经横涧驿、清泉驿(城湾农场二站古城)、州城驿,而抵达沙州;由常乐驿向西略偏南,经悬泉驿(甜涝坝古城)、其头驿、东泉驿(大疙瘩梁古城)、州城驿,亦可抵达沙州;由常乐驿向东南,翻过截山子,经悬泉府(踏实破城子),再向东可抵达瓜州;由常乐驿向东北,可连接莫贺延碛道(第五道),经新井驿、广显驿、乌山驿、双泉驿、第五驿、冷泉驿、胡桐驿、赤崖驿等,直抵伊州(今哈密)。六工破城一地可谓四通八达。
六工破城西北踟0米处的风蚀台地上,由于风力切割侵蚀,表土层被揭去,暴露出约50万平方米的汉唐墓葬群,人骨和随葬品裸露破碎,遗留大量灰陶片、夹砂红陶片、碎砖块等物。
暮色苍茫时分,我又一次登上了六工破城的城头。向西望去,晚霞飞空,云气蒸腾,远处的戈壁、荒丘、田园,都被涂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玫瑰色;三危山的峰峦隐约可见,当年乐傅和尚“仗锡西游”,也应是在这个时辰到达三危山脚下的,夕阳的余辉映射在山巅褐红色的岩石上,一片金光炫耀,在和尚的幻觉中似有千万个金佛在闪显,于是他“架空镌岩”,莫高窟的第一个佛龛遂应运而生了。六工城的始建早于莫高窟的开凿,乐傅和尚西游三危山,头一天晚上一定是住在我脚下的这座城池中的,说不定还在这里做了一个好梦,六工城给他带来了好运。抬眼东望,六工村中炊烟袅袅,暮霭茫茫,村庄树木宛如披上了一层轻柔的薄纱,绿洲原野似乎显得更加迷人了;刚从田地里收工回来的村民们,一准围坐在大彩电旁正兴致勃勃地观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呢。
我曾依据有关史料撰文考得,六工破城最早为三国时期曹魏所设的宜禾县的县城,属敦煌郡所辖;西晋元康五年(295年),于原敦煌、酒泉二郡之地分设晋昌郡,宜禾县遂归属晋昌郡辖;西凉凉武昭王元年(400年),分设凉兴郡,宜禾县又归于凉兴郡治下,并且被立为该郡的郡治;北魏明帝时于六工破城设常乐郡;隋代改置为常乐镇;唐武德五年(622年)又改置为常乐县,为瓜州所辖两县中的一县(另外一县即晋昌县,瓜州治所);晚唐五代宋初归义军政权统治敦煌时,仍立为瓜州所辖的常乐县,一度还于该城中并设常乐镇。
唐代全国地理总志《元和郡县图志》卷40记载,常乐县,东至瓜州57.5公里;汉代属敦煌郡广至县辖地,曹魏时分广至县地置宜禾县,北魏明帝改置为常乐郡,隋代于此置常乐镇,唐武德五年改为常乐县。北宋《太平寰宇记》亦记载,常乐县在瓜州东百十五里。由唐瓜州城(今锁阳城)向西略偏北,穿过截山子,计程115唐里(约合今60公里)的所在,正是今六工破城。由上可见,六工破城在历史上颇为兴盛,曾做过县治,也设过军镇,还曾在西凉和北魏时被立为郡治。
北宋仁宗景事占三年(1036年)以后西夏占领整个河西走廊后,该城废不为县,《西夏纪事本末》卷首所附《西夏地形图》上,标注该城为“常乐城”,而不叫做“常乐县”。以后该城就从史籍上消失了,千古名城遂不为人们所知。
6.小宛破城
小宛破城位于安西县城东18公里(鸟道,即直线距离),国营小宛农场场部西3公里、疏勒河南岸、农口坝北360米处,汉长城遗址从该城北部80米处穿过。
该城略呈方形,取就地粘土夯筑而成,墙垣已不完整,部分墙段坍塌缺损。南北长182米,东西宽179米。北垣保存稍好,底基宽约8米,顶宽2.5米,残高3米至4米,仍显得雄姿挺拔。东垣南段倒塌,北段尚存,顶宽3.5米至4米,城头上可容马车通过,残高4米至6米。南垣东段缺失,西段留存,顶宽3米许,残高约4米。西垣亦保存较完整,底部坍宽10米许,残高2米至4米。北、东、西三垣正中各筑马面1座,马面顶宽7米许,突出墙体外5.5米。南垣正中开设一门,有护门瓮城,瓮城东半段倾圮。四角筑角墩,除东南角墩坍塌外,其余3座角墩留存,角墩突出墙体外约4米。
城内散落遗物为汉至唐宋时代不同纹饰的一些灰陶片、碎砖块、残铁片等。依此判断该城当为汉至唐宋时期的城址,宋代以后废弃。城南约60米处有一条自然河沟自东向西穿过,沟口阔约30米,残深0.8米,已干涸。城外西、南两面有大面积的风蚀弃耕地和风蚀台地,尤以城西集中连片,可断续延绵至10余公里以远。城北80米处的汉长城遗址,仅可见到断续残迹。城南数公里外的截山子北麓分布有大范围的汉唐墓群,其南北宽1公里多,东西长约15公里,应为城内、城周军民的遗冢。
小宛破城靠近汉长城内侧,并有汉代遗物残留,无疑应与汉长城密切有关,当为汉长城上的重要城堡。我曾考得,该城所在的这段汉长城为宜禾都尉昆仑候官所辖,可称之为昆仑塞,它约东起自今双塔农场,西至于北干沟,长约26公里,因其穿越小宛农场垦区,塞垣人为破坏严重,大段缺失,其中农口坝至雁脖子湖林场长约5公里一段保存较好(详见本书第一部分)。别看今天这里很不起眼,当年却是大军屯聚进征西域的出发地之一。《后汉书》记载,东汉明帝永平十七年(74年)派遣名将窦固、耿秉、刘张等率军14000骑,在敦煌昆仑塞集结,直趋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西北巴里坤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白山虏,进入车师之地(今新疆吉木萨尔一带),仅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大胜而归,往返行程三千余里,可谓我国古代军事史上速战速决的范例。同书《西域传》记载,北虏呼衍王经常辗转于蒲类海与秦海(今新疆博斯腾湖)之间,袭扰西域;为此将酒泉属国吏士2000人集聚于昆仑塞,进击呼衍王,以绝其患。
我认为,小宛破城最早为汉代宜禾都尉及其所辖的昆仑候官的治所(即驻地)昆仑障,到了西晋元康五年(295年)分设晋昌郡,该城又为该郡所辖会稽县的县城;北魏明帝正光年间(520年至525年)会稽县升格为郡,该城遂成为会稽郡的郡城;延至五代宋初,瓜沙归义军政权又在该城设置会稽镇,以作为它的北部军事壁垒,宋代以后该城废弃。
《汉书·地理志》记载,宜禾都尉及其治所昆仑障位于敦煌郡广至县境内。汉敦煌郡广至县城即今安西县踏实破城子(详后),而小宛破城则位在踏实破城子东北24公里处,离得很近,无疑当属汉广至县辖域;小宛破城又恰好处于宜禾都尉昆仑候官所辖汉长城段的中部,也处于整个宜禾都尉所辖汉长城段的中部,其位置与史籍记载的汉宜禾都尉府昆仑障,以及其后会稽县、会稽郡、会稽镇的所在符合,并且城址的大小也符合当时县、郡、镇城的规模,城中又出土有汉至唐宋时代的遗物,因而该城的历史面貌应如上示。当年征讨白山虏、北虏呼衍王的大军即是在该城屯聚的。该城南约60米处的自然河道,即应是唐代《通典》和北宋《太平寰宇记》所记载的在昆仑障之南的白水。
小宛破城在汉代为何以“昆仑”冠名,其称含义何在?
“昆仑”一名,原为我国古代西方大山之称,历史上颇为驰响。《尚书·禹贡》记之,屈原《离骚》咏之,《穆天子传》渲染之,《山海经》、《淮南子》等进一步神话之,以至被传为仙山、神山。由此“昆仑”之名也常常被用来附会一些地物、景物,以取吉利之意。《史记·孝武本纪》记载,汉武帝建明堂,明堂图中有一座大殿,大殿四面不设墙壁,仅有顶部茅盖;筑有复道,复道上建楼,楼的形状专门模拟昆仑山之状建造,该复道亦被命名为昆仑道。昆仑山因其峻拔寥远,“昆仑”一词遂又被用来比喻广大无垠之貌,宋人司马光曾说:“昆仑者,天象之大也。”
昆仑山的位置,古人所指不尽一致,有的说是于阗南山,有的说为酒泉南山,还有的说在敦煌之南。我国古籍《吕氏春秋·古乐篇》、《说苑·修文篇》、《风俗通·音声篇》以及《汉书·律历志》、《宋书·律历志》等都记载有一则传说:黄帝曾派遣有个名叫伶伦的人到大夏、昆仑山的北麓一带采摘竹子,用其制作乐器吹之,以为黄钟之宫。着名学者王国维《西胡考》一文认为,此处大夏指睹货逻,原在新疆于阗南山,因而于阗南山就是古之昆仑山,也就是今天的昆仑山。黄文弼《河西古地新证》则认为,上述昆仑就是指今天的酒泉南山,当时大夏人在其东南,大月氏人在其东北而居。
我的看法是,古人实际上是将今天的昆仑山脉以至祁连山脉西段的敦煌南山、酒泉南山都唤作昆仑的,它们山体相连,同为青藏高原北部边缘山脉,在古人的眼中它们是被看成一体的,都被作为西方的神山,予以尊崇。史籍中将敦煌与昆仑神山联系起来的记载不绝于册,我们不妨试举几例:
《山海经·西山经》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同书《海内北经》又记:“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墟北。”“三危”一名,最早见于《尚书·舜典》“窜三苗于三危”,意即将三苗人流放到三危一带。三危的地望尽管学人看法各有不同,莫衷一是,但是汉代的“三危”却是明白无疑地指敦煌东南的三危山。如东汉人写的《水经》记:“三危山在敦煌县南。”如此敦煌的三危山就与昆仑神山联系了起来。
《山海经·大荒西经》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昆仑之丘。”西海(今罗布泊)、流沙、黑水一带的广大地域,敦煌恰可属之。
西汉司马相如《大人赋》吟道:“西望昆仑之轧惚恍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人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这里将昆仑山与敦煌的三危山更是直接联系了起来,昆仑一脉可“直径”通至三危。
《汉书·礼乐志》载《天马歌》:“天马来,开远门,竦余身,游昆仑。”西汉所称的“天马”,其来源一是出于敦煌渥洼池,另有从大宛而来者;即使来自大宛的“天马”也是经由敦煌而人汉的。综上来看敦煌确与“昆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敦煌三危山可与“昆仑”联系在一起,那么将敦煌境内的一段长城名为昆仑塞,将该段长城上的一座重要城堡名为昆仑障,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也正是由于这段长城和这座城堡特殊重要的地理位置(一度为出征西域大军的屯聚地和出发地),才有获得“昆仑”尊称的资格。
7.踏实破城子
踏实破城子位于安西县踏实乡政府驻地(即清代的踏实堡)西北8公里处,北距安西县城25公里(鸟道),地当截山子之南、榆林河尾闾,安西县城通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榆林窟的公路,即从该城边上穿过。前往榆林窟参观的人们,无不在这座古城中驻足流连。
该城墙垣犹存,损毁较轻。南北长280米,东西宽150米,规模较大。城基宽约5米,顶部宽1.5米,残高6.5米,显得厚实高大。墙体较为连贯完整,少有缺失,就连墙顶的女墙也留有残迹。四角皆置有角墩,角墩突出墙体外6.5米。东、西二垣各设马面3座,除东垣北部一座倒塌外,其余保存较好。马面顶宽8米,突出墙体亦6.5米,马面之间相隔约70米。向北开置一门,门外设有瓮城。南垣中部有一处宽约10米的豁口,可能原来是门。西垣中部还发现用于攀登城墙的“龙尾”,龙尾相当于汉长城坞堡上的坞陛,亦即明清时期的马道。元代着名学者胡三省在注释《资治通鉴》卷88中的一段话时写道,所谓龙尾就是靠城墙筑成的坡道,逐渐升高,借此可登上城顶。
踏实破城子内,原有建筑已荡然无存,随地散落碎砖块、瓦块、灰陶片、红陶片、夹砂陶片、白陶片等物,多为汉至唐宋时期的遗物。城中靠近西墙有一处被人挖土后留下的土坑,我在土坑壁上发现有文化层露头,文化层可明显地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厚约0.7米,夹杂灰陶片等物;下层为灰碳层,厚约0.9米,可见灰渣、木碳碎屑等。
该城北门外仅约30米处,又有小城一座。小城平面呈正方形,每边长约30米,墙垣倒坍严重,仅南垣较完整,残高约4米,其余三垣均成颓壁。小城中部有墩台基址一座,墩台亦呈方形,边长约16米,残高1.4米,当地俗称望月台。该小城当年应作为大城北门外的屏蔽,其功能类似于瓮城。
十分有趣的是,踏实破城子恰巧位于古今绿洲的分界线上。该城东墙紧靠今天的榆林河绿洲,东墙外是今天的村小学,伴随着琅琅的书声和孩子们的欢笑,似乎千年古城也年轻了许多。该城西墙、南墙外则可见到成片的风蚀弃耕地,这应为当年的古绿洲所在。弃耕地范围约有10平方公里,阡陌遗迹可辨,亦见散落其上的灰陶片、红陶片等物。古今绿洲景观殊异,泾渭分明,恰以古城为界,实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