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福儿的父亲见儿媳俩被选进宫后,竞一连三年没有音信,简直为儿媳的命运操碎了心。他已是几代单传了,福儿就是他的命根子。他把传宗接代的希望全寄托在这根独苗上。谁知,独株棉花难料理。他提心吊胆地总算把这根独苗儿护育十八年,眼看就要出山了,可那皇上的圣旨就象魔鬼一样,眨眼间把他的心肝宝贝连同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媳女一阵魔风似地刮走了。
三年没有得儿媳的音信,他想儿媳想疯了。
三年没有得到儿媳音信,他终于病倒了。
他躺在草垫的床上,数着那瘦得象竹鞭根的指头计算着。今日该是儿媳双双回家的日子,可是从雀儿出窝盼到百鸟归巢,仍不见儿媳的影子,那根支持着他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精神支柱“力裂”一声断了。
他终于慢慢地闭下两叶眼皮,任凭老伴和邻居们七手八脚地为他穿着寿衣,等着他把眼睛完全地紧紧地闭上。
泥糊的,歪头歪脑的材头灯早已摆在了他脚后跟……
老伴、亲友们都拚命憋住气,只等他把眼睛一闭上,便都会“哇”地齐声哭出声来……
石头打的棺材,敞着大口正躺在天井的那颗枯死了老梅树下。
可是,他又把眼皮慢慢地向上收缩着,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祖……祖……祖……传………”
老伴把耳朵贴着他的嘴巴听着。然后抬起头来对他说:“孩子他爹,你尽管放心,周财主家的租钱秋天里早就交清了呢!”
福儿爹微微动了动头。只有他老伴觉得出,这是他在表示他说的不是这回事。
他的喉咙又咕噜了一声:
“烂……烂……烂……稻……”
老伴强忍着泪道:“兰妹他俩,会逃出来的,天底下总是碰到好人多,你也尽管放心!”
福儿爹又是微微动了动头,眼皮无力地又半合着。喉咙仍不断地咕噜着:
“埋……埋……埋……在……”
她仿佛听了许多,又想许多,然后大声宣布地,却是最也噙不住两颗眼泪道:
“坟地早请风水先生看了,他说是块好地呢,定能发子旺孙,埋……埋在余盆里的那个盆中央……”
福儿爹还是动了动头,从那黯然的眼光里,流露出别人不能理解他的最后的交待的痛苦。他完全失望了,但不甘心马上闭上眼睛。顽强地尽最后的一点心力睁着两眼。
他怎能就这样离开亲人呢?他肚里还有一件极秘密的事没有向儿子交代。这事祖辈几十代传了下来,而且每代人都严格遵守着太太公的太太公就立下的家规,只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将秘密传给自己最信赖的儿子。既不能向妻子女儿讲,更不能向外人透露半点风声。只能单传,一个一代地传。
眼看自己过得了寅时,也过不了卯时,儿子迟迟不见回来,他才不得不想向老伴交待,可是,老伴却又一点也不能理解他的意思。眼睁睁地看着这秘密中断在自己的手里,枉费了几代人辛苦换来的幸福将被自己的儿子一人独得的秘密烂在肚子里。把它带到那冷冷冰冰的石头棺材里去呢?
福儿爹不甘心闭上眼睛,他仍以出人意料的惊人的意志努力地睁着、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