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都希望自己离家之后能够衣锦还乡。但真正实现的却没有几个,对长吉来说一千多年前的抑郁还乡还历历在目,但稍有安慰的是他至少魂归故里,没有颠沛流离。
这是他第二次魂归故里,相隔一千多年。而这次,是真正的魂,却不是当初那个故里。到处的现代建筑,到处的车流滚滚。当初的闲适和恬淡,只在现代人给他新修的宅院里能够感觉到片刻的安静,而且只是在晚上,白天它们都属于游客。他有些不习惯这翻新的房子,感觉那么陌生,虽然是自己家却没有一点家的感觉。更让他失落的是家的位置偏的离谱,曾经的家的位置现在却被厕所占着。
但他依然激动,能够再次回来,当然归功于自己。那一段时间泡在图书馆,可不是在那像小小一样在那只为了睡觉。他拼命的看书了解这个世界,唐诗三百首和自己的诗集。他知道了自己成了现代的大诗人,所谓的名人。但走在大街上人们应该不会认识自己,就算认识也,也会吓个半死。
他像别人一样,坐汽车然后火车然后又汽车回到他的故里。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技能,他只不过从书上看到过这样而已,对他来说实践起来比想象的容易的多。当然,他不需要买票这么一个重要的步骤——他只管上车,没人能够看见或阻挠他。
这次一千多年后的还乡,没有之前的抑郁,却比抑郁多了一撇悲伤。这是他第二次喜欢一个女孩,第一次的喜欢是他的结发妻子,可惜他自己不争气,走的太早,丢下她在人间再也没相见过,如今看到他自己的墓前没有她的墓,让他有些许的安慰,至少她没有一个人走过她余下的一生。而看到自己的墓他又添了几丝悲凉,墓下根本就没有自己的遗体。但对于一个现实世界的物体对他没有丝毫阻碍的幽魂来说,想要找到自己的遗体显然比盗墓者挖地三尺来的容易的多。当然他的墓不会被盗,因为一千多年前他一文不值,就算到现在被称为唐代大诗人,也只不过是给他修了座房子,立了个雕像而已,值钱的墓里肯定没有,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他自己——只是一堆骨头。他此时必须面对这样的事实——就算他找到了自己的遗骸。他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变成活生生的人。他之前的想法被现实推倒。如今他不知道推倒后该怎样重来。是接受事实,继续当个幽魂在这座一千多年前算是豪宅的院子里游游荡荡,至少离他的故乡和亲人更近一些。还是回去小小那里继续附身在别人身体里在现代的社会里好好生活。
“我是不是该像你一样,站在这里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家?”
秋夜漆黑,褪去游客的喧杂的脚步声,周围安静的只有虫声。他坐在自己的雕像前和另一个自己说道。虽然他也明白现在的家早已不是以前的家。但他知道,此时他身旁的雕像真的和自己太像了,简直临摹的一样。当他看到高高矗立着的这个石雕时,他都怀疑作者见过他,虽然这是不可能的。
“唉——要是我还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身体就好了!你不用烦站着累了,我不用烦不是人了!”
他说着,望着远方的星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正是这一口气,让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迅速的起身,爬上雕像,内心一阵激动。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被风雨侵蚀的石像。然后慢慢的将自己的魂躯嵌入到石像中。当他完全进入石像期待他所想的——石像变成人的结果没有出现。糟糕的是,他也出不来了,被困在了石像里。他绝望了,也放弃了。
“这样也好!我不必再游荡了!可以好好的看看休息一下了!好好的看看星星了!”
他自我安慰着,一动不动。
就这样,他被禁锢在石像里,喧闹的人群一批又一批,一群又一群从他身边走过。看着他们的喜,看着他们的怒,看着他们的哀,看着他们的乐。人就是那样喜怒无常,情绪不定,而他自己此时只有僵硬,雕刻师给了他俊美的脸庞却只能一个表情摆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但他也并不是没有优点——不怕冷不怕热,不怕看别人的脸色。可能他们都一样怕雨,侵蚀他们的身体。
就这样,白天有游客陪着,晚上有星星和虫子陪着。他并不感觉枯燥和孤单的过完了一个星期。也许他该阿弥陀佛没有下雨,他也一直在担心这个。但有时一担心什么它又越来什么。一场似曾相识的秋雨浸透了石像的身体,他颤抖的出不去也躲不了。但就算能够出去,他也逃不掉白天强光的刺伤,直到他遍体鳞伤。还好这场雨下的时间不长,不然他就白从幽魂区出来了,他等了一千多年才出来。但他还是痛苦的被残余的雨水侵蚀着,不能挣扎,他只能一动不动。
到了晚上天上居然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像是为他准备的大餐。他看着那轮明月,月光打在他被雨水冲刷过的脸上。突然想起唐诗三百首里李白写的一首诗《静夜思》,但此时,他可能思的不是故乡,因为故乡已经在脚下,他在思念一个人,一个他第二次喜欢的人。他多想在这个时候以大诗人的身份来一首,但此时的他身心俱疲。只想好好舒展一下身体——
“啊——”
他突然感觉自己身体舒展了,他以为自己从雕像里出来了,但他一回头,发现雕像不在了,再看看自己的身体,他一切都明白了。他不是做梦,再说魂也不会出现梦境。他的一次异想天开居然成真了,他不知是该感谢这月光还是感谢那雨水,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将他们融为一体——他成了人,不是石像,也不再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