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岐山看到飞染,赶忙上前打招呼。宋青莯听到那一声“飞染姑娘”,回头看去,就见飞染身穿素白襦裙,亭亭玉立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
在宋青莯眼中,白天的她身穿交领褙子,衣襟印着点点碎花,又粗又黑的发辫垂落肩头,脸上洋溢明媚欢愉的笑容,她就像阳光下热烈绽放的野花;这一刻的她垂眸独立,绸缎的光泽把她的脸颊映衬得愈加白皙,灯笼的桔色柔光,又令她平添一份温婉气息,她就像含苞待放的幽兰。
宋青莯远远注视她,就听吕岐山喋喋不休说着“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他莫名有些不高兴,扬声说:“飞染,进来吧。”
飞染跨入屋子,把手中的碎银子一股脑儿放在桌上,低着头说:“宋大人,我们下山前,师傅给了我一锭银子,我买了些东西,只剩这么多了。你命人买的这两身衣裳是上好的绸缎,我不知道这些银子够不够……”
“你来找我,是为了还我银子?”宋青莯觉得白花花的银子很碍眼
“不是的。”飞染抬起头,眼中闪耀愤怒的火焰,信誓旦旦说:“我想亲手抓住害死师傅的贼人,将他千刀万剐!”她孩子气地比了比拳头。
“陶妈妈都告诉你了?”宋青莯有些讶异。他很确信,早前飞染并不明白什么是强奸,只觉得自己的师傅被亵渎了。其实早在她遇上陈五夫妻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她虽然不至于不谙世事,却因长年居住庵堂,鲜少与人接触,压根不知道人心险恶。
他好奇地问:“陶妈妈是怎么对你说的?”
“什么怎么对我说的?”飞染反问。
“说你师傅的遭遇……
“总之就是十分十分过分的事。”飞染义愤填膺。
宋青莯微微蹙眉,他怀疑陶氏仍旧没有说到点子上,可他和飞染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童言无忌”。他再次朝她看去。
时隔十多年,她再不是他记忆中肥短身材的小不点,出落得高挑纤细。她已经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决定保护她,兑现童年的承诺,可他们毕竟男女有别。
宋青莯心生烦闷,转而指着桌上的银两询问:“你知道一锭银子是多少?”
“五十两。”飞染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你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宋青莯看在眼里,心中直叹气。他追问:“五十两是多少?”
飞染懵了,这叫她怎么回答?她想了想,只能实话实说,她们每次下山,息嗔师太都会给她五十两银子,买她喜欢的东西。她大半都用不完,师傅就让她存起来当私房钱。
早几年,她每次下山,总有人想骗她的银子,一两次之后她就知道,买东西得先问价钱,再讨价还价。她知道五十两银子可以买很多东西,但具体能买多少,她就不知道了。
宋青莯听着她的话,很想扶额叹息。他甚至想问一问她,息嗔师太想让她嫁人,她知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他生怕飞染把“嫁人”当成息嗔师太的遗愿,硬生生忍住了这话。
飞染见他欲言又止,高声说:“师傅教过我,财不可以露白,这次的事全怪我行事不慎……总之,你是好人,谢谢你答应帮我抓出害死师傅的凶徒。”
再次听到“好人”二字,宋青莯有些窃喜,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恼怒。飞染忘了幼时的事情,那么对她而言,他只是相识不到十二个时辰的“陌生人”,她竟然傻傻相信他。她这么单纯,万一遇上居心叵测的人,恐怕对方把她卖了,她还喜滋滋地替人家数钱。
不行,从今往后,决不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宋青莯暗下决心,转而又问:“平日里,你们都在庵堂做些什么?”
这些事和抓住凶手有关吗?飞染满眼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师傅早起练功,用过早膳后就去念经,下午教我练字读书,晚上大半都是一个人抄写经书。对了,有时候师傅会教我种花,说故事给我听。”
“那你呢?”
“我?”飞染眨眨眼睛。
宋青莯转过身,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他听母亲提过,息嗔师太未出家前,随镇北将军在边关长大,性格直爽不拘小节。飞染跟着她长大,女红针黹多半是不会的。他应该怎么安排她以后的去处?不管怎么样,去国公府成为他的义妹是断然不行的!
“宋大人?”飞染上前一步,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我每天不是练功就是看书练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对了,师傅有时候会给我讲佛理,但她不让我看经书,只让陶妈妈陪着她念经。”
“我知道了。”宋青莯敷衍一句,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回头问道:“你不去陪着你师傅吗?”
“师傅说过,人死了,躯壳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真正的孝顺应该由心而发,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所以我觉得抓住凶手比较重要。”她握着拳头恳求:“宋大人,你都看到了,我真的会武功,我想亲手抓住害死师傅的凶手,然后带着师傅回山上,按照她的遗愿,把她的骨灰洒在山林间……”
“你师傅对你说过遗愿?”宋青莯心中一凛。如果他记得没错,息嗔师太比他母亲小几岁,今年不过三十五岁。
飞染点点头,又摇摇头,回道:“师傅是对陶妈妈说的,我只是不小心听到。那时候陶妈妈还哭了呢。后来我进去了,她们就不说了。”她默了默,问道:“宋大人,这些事和抓住凶手有关吗?”
宋青莯随意点点头。他待要追问,一个男声在屋外回禀:“公子,属下已经查探清楚,病童一家……”
“等一下!”宋青莯打断了自己的手下,压着声音对飞染说:“飞染,很多时候,真相不可能尽如人意。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强……”
“我想知道。”飞染毫不犹豫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