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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份的时候张辰光留意了一下各个学校的招生启事，他看到有一个兰州大学主办的会计大专成人教育，需要9月份开学。他觉得前两年自己的日程排得太满，同时这段时间他经常约小琳周日出去，便准备等到7、8月份再去报名。
5月中旬的一个周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借书，然后在大厅里面等小琳。他们在电话里约好了今天见面，但是不知道去哪里，兰州并不算一个很大的城市，比较有意思的地方他们基本上都已经去过了。
小琳到图书馆之后，也借了几本新书。然后，两个人坐下来商量去哪里的问题。
小琳提议，现在天气开始暖和了，可以去坐黄河里的快艇，她还从来没坐过。张辰光也从来没坐过，于是同意了。
坐快艇的时候，小琳笑得很开心。张辰光在船上一直看着小琳被太阳光照射而眯起来的月牙形的眼睛，他感觉胜过身边的一切风景。
两个人坐完快艇之后，在黄河边上找了一个露天茶水摊坐下了。这里可以看到黄河里来去的快艇，以及对岸的白塔山公园。
小琳从躺椅上伸出手，从旁边的小桌子上端起一杯兰州特产三泡台茶，喝了一口，说：“躺在这儿真舒服啊。在单位里太拘束了。”
张辰光转过头去，看着小琳说：“你那里不都是年轻人吗？怎么还会拘束呢？”
“嗨。同事是有很多年轻人，但是主任和干部都是年纪大的人。我们那里等级很森严的。不像以前跟你在工地上那么开心了。”
“哦。”
太阳西斜，张辰光站起来把茶水钱付给了摆摊的老大娘，然后回到躺椅那里，对坐在躺椅上的小琳说：“我们走吧。”
“嗯。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不还是去农民巷吃饭吧？”
“好的。听你的。”小琳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和张辰光并肩走出了茶摊。
两人到了农民巷之后，先在街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才进了一家XJ人餐馆。
饭店里人已经很多了，一个XJ小伙走过来，为他们安排了一个靠窗的两人桌。
张辰光点了菜和饮料。两人边吃边聊。
快到晚上9点的时候，两个人走出了餐馆。去小琳的家是出门往西，张辰光的工地是往东，但是出门后谁也没说话，一起向着街的西边走去。
两人走出去没几步，一辆黑色小轿车从他们身后缓缓驶过，“琳琳。”一个声音从车里传来。
小琳走在马路的外侧，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扭头往车内看。
后座的车窗已经摇了下来。
张辰光身旁的那家商店已经关门了，没有灯光，他只看到车内坐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
“妈妈！你怎么也在这里啊？”小琳的声音明显带着慌张。
“哈哈。我也是碰巧路过。怎么样，上车，带你回去？”车内那女的从车窗后面露出半张脸来看着小琳和张辰光。
“呃。好吧。”小琳回答。接着她转头对张辰光说：“我先回去了。我们下次见吧。”
“好。”，变故突然，张辰光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琳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没有再回头看张辰光。车内那女人看着小琳坐上副驾驶座，没有再看张辰光，向驾驶员说了句，“走吧。”汽车扬长而去。
张辰光在原地看着小轿车驶出了农民巷，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整整一天，张辰光都有些心神不宁。昨晚他听到小琳喊车内那个女人“妈妈”的时候，就大吃一惊。晚上回到工地后，都还在想自己当时的表现。他有些担心，小琳回去之后，她母亲会不会盘问她，而她会怎样回答？她妈妈不会误会吧？他很后悔昨晚选择去农民巷吃饭。
快下班的时候，工程部的一个人来找张辰光，让他去一趟陇经理的办公室。张辰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沉，他怀疑陇经理是为了小琳的事情找他。
张辰光步履沉重地上了二楼。他看到陇经理办公室的门留了一条门缝，并没有关上。他敲了一下门，里面传来陇经理的声音，“进来。”
张辰光推开门，见到陇经理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女性，留着披肩的大波浪，穿着一身灰色的西式套装，脸大大的，人很胖，很福相，一看就是个干部的模样。
张辰光认出来了，她就是昨天在车里招呼小琳上车的那个女的，看来应该是小琳的母亲。
那个女的看到张辰光走进来，笑着说：“哟，挺帅的小伙儿嘛。怪不得琳琳会喜欢他。”说完对陇经理看了一眼。
陇经理坐在办公桌前面的一个单人沙发上，并没有笑，也没有扭头看那个女人，对张辰光说：“来啦，坐吧。”
张辰光把门在身后关上，然后坐在了门旁边的一个三人沙发上。那个女人看张辰光坐下了，就开口说：“小伙子，你知道我是谁吧？”见张辰光没有回答，她接着说：“我是琳琳的妈妈。”
张辰光怯懦地抬头看了一眼小琳的母亲，低头说了一句：“你好，阿姨。”
小琳的妈妈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小伙子，呃，小张对吧？我就叫你小张吧。昨天也是巧，SX省国税厅有几个领导到兰州来交流，晚上我陪他们在农民巷吃饭。出来等车子的时候，碰巧看到你跟琳琳在一起。其实我车停在那里也有一会儿了，看你们俩在吃饭，我也就没有去打搅你们。后来你们出了餐馆，我才顺路把她带回去的。”
见张辰光没有作声，她接着说：“不过，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了。你们昨天是约好了一起吃饭吗？”
张辰光感觉自己在小琳的母亲面前有一种抬不起头来的强烈自卑感，他低声回答说：“是我昨天去省图书馆借书，正好遇见小琳，所以.”
“噢。阿姨没觉得琳琳跟你在一起吃个饭有啥不好的。琳琳昨天跟我说了，你们原本在一个办公室，分开之后，有时候会碰个面聊聊天。我跟你叔叔也不反对你们这么做。毕竟大家都是年轻人嘛。不过，阿姨我是过来人啦，我能看出来琳琳对你，好像不是普通同事那么简单。”小琳母亲看到张辰光低头不语，对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陇经理说：“老陇，你给小张倒杯茶。”
陇经理从文件柜抽屉里拿出一次性杯子和茶叶，给张辰光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他面前的长条茶几上。
小琳的母亲接着说：“小张，阿姨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你以后不要再跟我们家琳琳见面了行不？我知道我这个要求你肯定会不乐意。昨天晚上，我跟琳琳好好谈了一下。她把你们家大概的情况和你本人的情况也都跟我说了。琳琳说你是个要求上进的好小伙儿，这个我跟老陇也都同意。我听琳琳说，你爷爷奶奶都是有文化的人，你爸爸也一样。但是你们家现在的处境，你可别怪阿姨说话直啊，是很，很有点，那个什么。不是阿姨嫌贫爱富，我们家琳琳从小就是外公外婆宠着长大的，可以说是没受过一丁点委屈。我们家老陇说的话，她根本就是当耳边风。有时候连我的话，她也是爱听不听。你觉得琳琳要是跟了你，你能让她幸福吗？”
“阿姨，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没把她当.”
没等张辰光说完，小琳的母亲就打断他说：“小伙子，阿姨跟你叔叔也年轻过。是什么情况我们也都能看出来。琳琳昨天跟我说了，她是把你当哥哥一样来看待。但是我知道，这小丫头的想法绝对不是这么简单。去年年底开始，我托人给她介绍了好几个男朋友，都是家庭条件又好，人又精神的小伙子。但每次见面不超过两趟，她就立马给人家打回票。我当时就问她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其他人都看不上，她告诉我说没有。但昨天我发现她在说起你的时候，语气有点不对劲。”
说到这里，小琳的母亲换了一口气，接着说：“小张啊，你或许还太年轻，不知道，女人啊，心里一旦有了一个人，就很难再容得下另外一个人。或许你是真想把琳琳当妹妹看待，但琳琳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小琳的母亲扭头看了一眼陇经理，又回头接着看沙发上低头不语的张辰光，“所以说，如果要让琳琳改变想法，只好委屈你今后不再与她见面，最好是不要再联系。时间长了，两个人的关系慢慢冷下来，就最好。再说，你做哥哥的，是不是也应该为妹妹考虑啊？我看你这小伙子人不错，我跟老陇说了，让他平时在工作当中多提拔提拔你，将来阿姨给你另外介绍个好姑娘，你看怎么样？”
张辰光一直看着面前塑料杯中的茶叶，一片又一片地沉到杯底，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这杯中的茶叶一样在不停地往下沉。
他听到了小琳妈妈的问话，但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甚至他脑海中闪现过片刻的幻觉，他幻想自己突然起身跪在小琳母亲的面前，告诉她自己真的只是把小琳当妹妹看待，求她不要让自己从此不再见到小琳。但是他的内心马上告诉他，他是在欺骗自己，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其实他一直喜欢着小琳，只是现实的压力让他不敢去面对而已。今天小琳的母亲来找他，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小琳可能一直跟他在一起吗？到现在他也只是个工地上的穷出纳。难道让小琳等自己吗？等多久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琳的母亲见张辰光还是没有回答，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陇经理说：“我晚上有个应酬，下面司机还等着我。你再跟小张聊聊吧，开导开导他。”然后走到张辰光面前的茶几对面，看着低头的张辰光说：“小张啊，你不要怪阿姨狠心。阿姨也不想这样。年轻人，特别是第一次谈恋爱的年轻人，总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万事大吉了，其他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可是呢？”她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陇经理，“结好婚之后才发现，还是离不开柴米油盐啊。好了，不说了，我先走了。老陇，你再跟小张聊聊。”说完，她开门走出了办公室，关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低头坐在沙发上的张辰光。
陇经理从沙发上站起来，先走到门后推了一下，看到确实关上了，才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嚓”地一声，用火柴点上了。
他吐了一口烟，看了看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的张辰光，说：“小琳妈妈的话，要是有不中听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小琳昨天晚上在自己房间里哭了很久，她妈妈也是急了，才来找的你。我跟小琳妈妈也不是要逼你们俩马上分开。不过昨天我也看出来了，小琳这丫头确实对你有点那个意思。”
陇经理又抽了一口烟，接着说：“小张啊，不瞒你说，我跟你岁数差不多的时候，家里也很穷。可能比你现在还穷。后来我高考考上了兰州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省建委做了名干事。我父母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我最小。我两个哥哥结婚的时候，父母欠了一大笔债。后来可能你也听说了，小琳的外公觉得我人还不错，就把自己的大女儿，也就是小琳的妈妈介绍给我，让我做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我们结婚到现在也20多年了。小琳的妈妈很能干，你也看到了。当年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她并没有嫌我家穷。刚结婚的那段日子，我跟她也开心过。但是后来有了孩子，也就是小琳刚出生的时候，我家里老人到兰州来照顾月子，小琳妈妈就觉得我父母太土气了，让她觉得丢人。她那时候已经是在省国税厅工作了，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干部和城里人。我父母后来被她气得回了老家，我的两个哥哥都以为我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娘，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登过我家的门。”
陇经理深吸了一口烟，抬头吐出长长的一根烟柱，接着说：“小张啊，不是我跟你阿姨不近人情，我们也都是过来人了，只是不想看着你们俩今后都不幸福。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结束对你们两个人都好。你觉得呢？”
张辰光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陇经理说：“我知道了。陇经理，你放心吧。我不会耽误小琳的。”
陇经理把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摁了几下，然后把烟头扔在了里面，抬头说：“好，小张。还是你懂事。我跟你阿姨也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直接来找我。有些事情不一定要通过韩会计的，知道吗？”
“嗯，那我先下去了。”张辰光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好的。以后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我尽量帮你协调。你先去吧。”说完陇经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张辰光转身开门。出去之后，他把门轻轻地带上了。
他回到了一楼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小许已经下班走了。他把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看到曾经属于小琳的办公桌上，现在已经堆放着很多小许的东西。他想起一年多前小琳还坐在那里的情景，不禁黯然神伤。
从沿街的窗户射进来一末昏黄的夕阳，照在对面的椅子和墙壁上。张辰光想要哭，但是却没有眼泪。他感到自己的头脑就像冬天被冻僵的手指一样麻木。如果说佛教中所说的不悲不喜是一种境界的话，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状态。但绝不是刻意的追求，而是一种麻木，时间和感知都已经停滞了一般的麻木。
